尹决明回首,少年在灯火中向他展颜一笑:“怎么了?”
时笙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抿了抿唇,犹豫半晌,这才有些别扭地开口:“你的伤……”
尹决明一愣,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关心自己,他还以为像他这般清冷的人就连对他的喜欢都是不屑一顾的,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啊!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不疼的,过两天就好了!嘿嘿!”
时笙:“……”
尹决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你早点休息。”
“我……”时笙见他又从墙角翻了出去,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却听墙外传来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刚鬼叫什么,?难听死了!”
“不是你说一到时间就提醒你吗?”
“……那也没让你乱叫,跟发情的猫似的,瘆得慌。”
“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看你一直没出来,害怕一会儿又遇见你哥巡夜给吓的,你还好意思怨我?下次你要是再叫我来给你望风,我就去将你哥找来,让他再给你二十棍子,抽死你得了!”
“嘿嘿!汪兄~刚才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哈!你可是我铁哥们儿,我不找你找谁啊!”
“……”
“哈哈!走走走,先回去再说,不然一会儿真遇到我大哥就完了!”
熙熙索索的声音渐行渐远,时笙在风中矗立良久,忽然笑出了声。
低头看着那人临走时塞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一个陶埙,做工精细,还刻了一朵广玉兰。
手指轻轻摩擦着,又不由想着,是他亲手做的吗?
“时笙,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那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脑海,时笙的脑袋有片刻的恍惚,随后脸色骤然惨白一片,踉跄地退了一步,胸口似有什么压着他喘不过气。
看着手中的陶埙,时笙神色挣扎又痛苦。
半晌,抬手似想将它狠狠摔在地上,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又小心地将它放进怀中。
十八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开心?快乐?温暖?眷恋?又或者,满足?
满足吗?时笙这样问自己。
以前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日,没有人会给他送礼物,没有人会对他说一句生辰快乐,现在那个人出现了!他记挂着他的生辰,带着满身的伤痕翻墙进来就只是为了送他一个礼物,跟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还有那句:我喜欢你。
不,他不满足啊!
如今尝到了以往不敢奢求的东西,若是就此再也没有了,他怎么能够满足呢?
他也想要,想要更多,更多的温暖,更多的关心,更多的陪伴,他怎么会满足呢?
人总是贪婪的,既然得到了,又怎么能毫不在意失去呢?
可是,不行啊!怎么能这样呢?他那么好的人,怎么能陷进自己这又脏又臭的烂泥里呢?
黑暗了十八年的泥沼,怎么配得上那向阳的花呢?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不该有任何牵扯。
雪白的薄纱下滑下两行清冷的泪水,时笙心如刀割,低声轻喃着:“我怎么配,怎么配啊……”
烛台上的火光摇曳,时不时“刺啦”一声,房中的影子便跟着颤抖摇晃。
时笙坐在梳妆镜前,缓缓解开覆在双眼上的薄纱,看着镜中那一双紫晶琉璃般的双眸,清冷的脸上出现一丝恨意。
他的长相随了母亲,是极为好看的,比之玉兰,胜之芙蓉,即使和第一美人的云烟站在一起也丝毫不会逊色,然而,时笙却是恨极了那双水灵剔透的紫色双眸。
这世间没有人不憎恨它!没有人会接受的!没有人!
紫色,那是紫庸国独有的瞳色,十年前,那是南楚国的噩梦,是周边所有小国的噩梦,亦是他自己的噩梦!
倾盆的大雨冲刷着这满是肮脏的大地,鲜红的血水汇聚成流,涌向那罪恶边境的乌水江。
青黑的乌鸦在枯死的树上叫得瘆人,百里之地皆是一片红色的汪洋。
天是血红的,地是血红的,就连那枯死的树木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兵刃,战马,将士,军旗都成了那汪洋里的残垣断壁。
这里尸横遍野,堆积如山,到处是腐烂的尸骨,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郁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有人的,有动物的,它们一起腐烂着,恶臭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是人间的修罗场,是人间罪恶的深渊……
不知什么东西被遗烧殆尽,散发着黑烟升上天空,若是有人见了,怕是少不了凄厉地惨叫:
“此乃百鬼夜行,人间炼狱啊!”
然而,就在这片人间炼狱里,一团血红的身影在艰难的匍匐前行。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单薄的后背上背着一个娇小的孩子,血红的污水淹没到了她的膝盖,柔弱的身躯在艰难地挪动着,一步,两步……
她们是这片炼狱里的幸存者,百里之地唯一活着的人。
“阿芷,坚持住,娘亲一定会带你回家的!”女人轻柔的声音在这边血一般的汪洋里显得格外脆弱,仿佛大风一刮,那声音便禁不住会破碎消散。
“娘亲……”孩子伏在女人背上轻轻地喊着。
“阿芷好难受,阿芷是不是快死了……”
女人身子一顿,看着四周血红的荒凉之地,忍着心中酸楚擦掉眼泪,笑着安慰自己的孩子:“不会,阿芷最好了,阿芷一定不会舍得丢下娘亲的是不是?”
“嗯,娘亲,阿芷想睡觉。”孩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女人有些慌了,泪水不自觉的混合着雨水又流了下来,声音轻颤:“阿芷乖,不要睡好不好,娘亲给你唱曲儿,你不要睡……”
“嗯,阿芷想听娘亲唱曲儿……”孩子沉重的眼皮抬了抬。
“好,好,娘亲给你唱,给你唱曲儿!”女人含着泪说着。
“二月,春风,拂柳梢 ……
碧波江心,在荡漾……
少年,白马踏竹桥……
折了,柳枝,送姑娘……”
女人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轻唱着。
“娘亲,真好听…”孩子轻声道。
“那,娘亲教你唱好不好?你不要睡。”女人满是污脏的脸看着凄凉极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