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决明以为他是在伤感,闻声安慰:“或许还没到那么坏的地步。”
白芷却是摇摇头不再说话,一步一步向青姑后院走去。
尹决明抬步跟在他身边,心里将孙潮骂了个千百遍。
“楼妈妈,求求你了,放我们走吧!”
“楼妈妈,我们不想去红娘啊!呜呜~”
“我不要去红娘,打死都不要去。”
刚到青姑后院,两人就听见一阵阵哀求哭泣声。
白芷脚步未停,神色淡淡地走了进去,淡淡叫了声:“楼妈妈。”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哀求,齐齐望向时笙,有错愕的,不解的,嘲讽的,担忧的。
“时,时笙?你没走啊?”楼妈妈也是一脸错愕,随后又是一脸呲笑:“没跑那就是脑子不好,既然回来了,那你可就别想再走了。”
尹决明十分不喜楼妈妈那满是算计的眼神,侧身挡在白芷前面,声音微凉:“回来也不代表可以任你欺负。”
楼妈妈打量了一番尹决明,笑得意味不明:“尹二公子?怎么?孤狼关如今都换主了,二公子还想再逞强不成?这么护着她?”
看了眼他身后的白芷,笑道:“时笙啊!别怪妈妈没提醒你,这世上的男人啊!没一个可靠的,你那云烟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尹决明刚要反驳,白芷便伸手悄悄拉住了他,淡淡道:“妈妈误会了,我与尹恬只是朋友。”
若不是长袖中的手相握,尹决明定会为了他这句只是朋友而伤心难过。
“朋友?”楼妈妈疑惑地打量着两人,也不知看出什么没,半响又道:“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既然你是我断魂楼的人,自然是由我楼妈妈安排,从今日起,你也跟着其他青姑院的姑娘们全部到红娘院,过了四月便开始接客。”
话刚落下,那群姑娘们又开始哭了起来,一个个求着楼妈妈放过她们。
楼妈妈听的烦了,吼道:“哭哭哭,再哭就让你们今晚就接客去。”
“……”那群哭诉的姑娘们被惊得小脸发白,却当真不敢再哭出声,一个个无声落泪,更显得柔弱可怜。
楼妈妈看了一眼众人,黑着脸离开了,待她一走,那群姑娘如同脱缰的野马,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尹决明见白芷眉头紧皱:“阿芷,我不会让你去接客的。”
不仅仅因为白芷男子的身份,更因为这个人是他的。
白芷对上他坚定的眼神,浅浅一笑,“我信你。”
“时笙姐姐,你怎么不跑?反倒还回来了?”一个绿衣姑娘走过来,又是担忧又是不解。
白芷看着她,浅浅一笑:“云烟姐姐还在,我不放心。”
绿儿有一瞬的发懵,她来断魂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白芷笑,虽然只是一瞬,但,真的好美,“时笙姐姐,你……”
尹决明将白芷拉得离绿儿远些,不善地盯着她。
绿儿被他盯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靠近,看了眼两人拉着的手,顿时明白了,灰溜溜地跑开了。
白芷莫名望向尹决明:“你这是做什么?”
尹决明握着白芷的手紧了紧,又害怕捏疼了他,又松了松,委屈道:“她离你太近了,你是我的!”
白芷:“……”
一个人孤独地在冰冷的人间挣扎了十年,突然有一个人这么在乎自己,白芷除了有些不自在以外,更多的是满心的欢喜,像是下了十年的大雪,突然之间停了,照进来一丝阳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盛,最后融化了冰,温暖了那颗几乎被冻死的心。
因此,对尹决明这样幼稚的霸占他并不厌烦,反而心底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欣喜。
尹决明见他没反应,微微弯腰凑近他重复道:“阿芷,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耳旁温热的气流让白芷脸颊一红,耳根子红的几乎滴血。
“我,我去看看云烟姐姐!”说完,便大步逃开了。
尹决明看着他慌乱害羞的模样笑出声:“阿芷,你等等我!”
多日不见,再次见到云烟时,她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原本风韵多姿的倾城美人,如今憔悴得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
白芷瞧着她的模样不由一怔:“云烟姐姐,你……”
似乎听见动静,云烟勉强睁开了那双已经完全凹陷下去的眼:“是时笙啊!”
白芷坐到床前静静看着她:“你还是放不下吗?”
云烟愣了一瞬,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他身后的人:“这位就是尹二公子?”
尹决明没想到她会认识自己,将目光从白芷身上挪向她,这才看清她此刻的模样,微一皱眉。
这就是汪涵提到的曾一舞倾城的美人?怎么这副模样了?
点头道:“是。”
得到答案,云烟一笑,目光转向白芷,笑道:“时笙,你比姐姐有眼光,尹二公子定是个良人。”
“云烟姐姐,你……”白芷看着她,心中动容。
云烟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听绿儿说了你生辰那日的事,我来这断魂楼十多年,每年都能看到那些姑娘们在成年之日被那些个追捧的看客们拿出来哄笑玩闹,谈笑羞辱,却没有一个能像尹二公子这般出来为姑娘报不平的。”
白芷默然,自己当时也很惊讶,觉得这个少年傻极了,自己在这冰冷的人间混迹多年,那些人的嘲讽,唾弃,甚至被当作他们谈笑取乐的玩物,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然而当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人,那人对着那群人怒吼:你们不许侮辱他,他是我捧在心上宠的珍宝。
咔嚓!内心深处似有什么破碎,十年来都没有过的委屈骤然倾泻而出。
原来那颗心是渴望着,能有一个人在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众人谈笑取乐的玩物时站出来,哪怕只说一句话,那也是给了那黑暗中的人一点温暖的亮光,给了那颗心一片暖意。
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是一个人!
“尹二公子,”云烟看向尹决明:“我见你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时笙的身边,你当真有那么喜欢她?”
尹决明看着白芷目光柔和,认真回道:“喜欢,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他。”
白芷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去看云烟。
云烟瞧着两人,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时笙,你比姐姐幸运,真的!”
“上次还怕你当真孤身一人一辈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能携手同行的人,时笙,好好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我们会的。”尹决明握着白芷的手,回答得郑重其事。
白芷看着他,浅笑着,他相信他,相信他们一定会的。
见两人如此,云烟笑了,他们是真的相爱的,赵郎你呢?可曾真的爱过我?
有那么一瞬,云烟似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床头温柔的看着她,他说:“阿韵,跟我走吧!”
云烟双眼被泪水模糊,瞧着眼前少年郎,脑海里浮现起两人曾经立下的誓言:
我赵贺愿与温韵携手三生。
我温韵愿与赵贺携手三生。
最后一滴泪水滑落,云烟嘴角含笑,她道:“好!”
云烟走了,白芷觉得她活着时一定很孤独,就像自己没有母亲没有尹恬的那十年一样,如今走了,或许会更轻松。
这世间之人分三种,一种是追逐着欲望的活着的人,一种是舍弃所有的死了的人,还有一种是活着却如同死人般麻木的行尸走肉的人。
很不幸的是,白芷和云烟都是最后一种,在这茫茫人世间如同行尸走肉,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他们看着那一群群奔着他们这些行尸走肉的人的活人挥霍金钱,拿着他们这些行尸走肉的人玩笑取乐,就如同看一个笑话,是上天给活着的人开的一个天大的笑话。
白芷与云烟在此之前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同样的,他们也都遇到了活着的人。
然而,尹决明将白芷从行尸走肉中带出来了,成了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而云烟,当她遇到赵贺时,她以为自己也活了,可结果并不是,赵贺只是让她从行尸走肉中解脱,成了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死人,也成了活着的人的笑话。
一代绝世舞姬走了,曾经追捧过的人可能记得?曾经有个女子一支惊鸿舞惊了边关一座城,曾经欢喜过她的人可还记得这世间有一个名叫云烟的绝美女子?
然而,世人健忘,更何况区区一名舞姬。
白芷在收拾云烟遗物时,发现她藏在妆匣子里的一封信,是送给她心上人的。
[赵郎,即使你可能不再记得我,也可能已娇妻在怀,但我依旧忍不住去想你,去喜欢你。]
[你曾经说过愿与我携手三生,可是三生终究太长,三年之期已过,你不回来,我却也不忍心去恨你,你说的三生我已经等不到了,但我已化作这世间风雨。]
[赵郎,只要你愿回首,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你,风雨无阻。]
[我会化作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飘雪,在我们曾一同走过的地方。]
谁说戏子无情?无情的是这世间人,他们眼太高,看不见这些心里卑微的人用她们生命燃烧的情。
白芷紧紧握着那一方信纸,惆怅又悲哀。
尹决明轻轻将他搂进怀里,温暖的气息让他那冰冷的心有了暖意。
白芷抬眸望着他,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上苍赐我十数年凄苦,换来了暖阳般的你。
此生,有幸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