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圈跑下来,虞苏的声音越哭越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得那叫一个凄惨,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惊动了,就连隔壁的住户也不安分了。
有人撑着梯子爬到两家共用的墙头,兴致勃勃地探头看热闹。
“哟,这是什么热闹?”
“听说要抢宅子!这还得是玄王赏赐的宅子!”
“虞二小姐可怜呐,才被退亲,命格坏了嫁不出去,现在还被自家人欺负!”
虞苏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心里乐开了花。
果然,围观群众才是传播消息的最快途径。
她转头看了看墙头上东倒西歪的人影,跑得更有劲了。
虞洪秋和张氏听着虞苏的哭声,脸色都快成了猪肝色。
虞洪秋急得跳脚,恨不得立刻堵住虞苏的嘴。
“傻愣着干嘛?拦住她呀。”
姗姗来迟的仆人们应声追了上去,可虞苏腿长,又没有夜盲症,身体素质好,借着月光跑得飞快,压根儿追不上。
反倒是那些仆人气喘吁吁,摔得人仰马翻。
绕着虞家宅子跑了一圈又一圈,她终于跑累了,这才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回到了正堂。
枝杈肆意在月光里生长,她站在檐下,目光清凌凌。
抬头看着屋内的人,“爹,娘,我知道你们嫌我丢人!可我就这么一个宅子,哪怕让我睡街头,我也不能让你们夺走啊!”
张氏的脸色已经青白交加,气得直喘气。
虞洪秋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指着虞苏怒道:“孽障!你……”
不等他说完,虞苏目光灼灼,嘴角似乎带着笑意,“放心,我绝对不连累你们,今夜我就搬走!”
说完,她不装了。
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出去,留下正堂里一片鸡飞狗跳。
青葵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秋实从床上被拉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逐风在墙头搬着东西,身影如鬼魅般穿梭,意外的对虞苏说了一句:“东西都备好了,就等您了。”
虞苏点了点头,站在院中央,视线落在庭院里那棵树叶泛黄的大桑树上。
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树干,目光亮得像夜空中的星辰,嘴带笑意:“大桑树,我们走了。这些年,多谢你的款待。”
秋实看了一眼那棵大桑树,眼眶微红,声音里带着不舍:“小姐,我最喜欢这棵桑葚树了,每年夏天我都能吃好多桑果……要走了,它还在这儿,真舍不得。”
青葵忍不住拍了拍秋实的肩膀,安慰道:“走吧,来日方长。等以后再回来,桑树还在这里。”
“不会回来了。”虞苏在心里说。
秋实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桑树,又轻轻挥了挥手:“大树,你要好好的,我们走了。”
几人走到垂花门前,却发现门早就被锁死了。
守门的女仆正窝在门边打盹,听到脚步声猛地睁开眼。
面前的二小姐,周身似笼一层无形的压迫感。
“二小姐,夜深了,门……门锁着呢……”
虞苏微微一笑,抬脚一踢,门栓“哐”地一声开了。
守门的女仆顿时瞪大眼睛,嘴里喃喃:“这、这……”
虞苏懒得解释,带着几人从垂花门走了出来,穿过影壁,一路出了虞家的大门。
一路上无人敢阻拦,只有风声在耳边回荡。
直到走出虞府,虞苏站在街头,仰头看了一眼月色。
月光如银,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光辉。
虞苏收回视线,一步步往前走去,每一步都踩得轻快踏实。
秋实背着包袱跟在后面,忍不住问:“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虞苏回头一笑,眸中透着几分不羁:“走向自由。”
·
几人来到澄园外,四周一片阒静。
虞苏站在台阶前,抬手握住蝙蝠辅首下的铜环,轻轻扣了几下。
黑夜里,声响沉闷。
没过多久,只听“咔哒!”一声,厚重的门栓被推开,一个老大爷探出头,警惕又疑惑地打量来人。
他身上披着一件旧棉袄,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杆,显然刚从睡梦中被惊醒。
看到门外立着几人,尤其是月光下那位气质清冷的女子,门房大爷一愣。
好像是今日与王爷同来的姑娘?
他盯着虞苏的脸,缓了缓神。
“这是……”他迟疑开口。
逐风从暗处现身,“这是虞二小姐,今日发生一些变故,所以这个时辰搬来。”
门房大爷一怔,低头揣摩着逐风的话,点点头:“是,既是王爷交代过的宅子,自然是小姐的地界。只是这搬家都讲个吉利时辰……深更半夜搬进来,倒是少见。”
语气里虽有些疑惑,但并无怠慢。
虞苏微微一笑,“大爷,这宅子多亏您守着,能干净如新,深夜打扰,也多有不便。不过现下天晚了,不必惊动他人,我们自己安排便可,明日再一一清点。”
门房大爷听她语气平和,举止不卑不亢,对这位新主子不禁多了几分好感,忙应道:“小姐客气了,这宅子原本就收拾得妥当,主屋随时可入住,有事尽管吩咐老奴。”
门房大爷目送几人走进宅院,背影被月光拉得长长。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自言自语:“瞧着倒是个好相与的主子。就是年纪轻轻,不知能不能撑得起这宅子。”
主屋果然如门房所说,收拾得干干净净。
虞苏拉开窗棂,夜风拂进,夹着些许清凉。
她看着整洁的屋子,满意地点点头。
“青葵,秋实,今晚就先在这主屋里睡吧。人手不够,咱们明天再安排。”
青葵一边把行李放到角落,笑着应道:“依小姐的。虽然仓促搬来,但这宅子真好,比在虞府住得舒坦多了。”
秋实扑到床上,脸埋进软软的被褥,含糊不清地道:“小姐,我从来没睡过这么大的床!这宅子是您的,那我和青葵是不是也能分一间好房间?”
虞苏轻笑:“自然少不了你们的。青葵,这宅子你以后得好好帮我打理,明天起你就是这里的管事了。”
青葵愣了一下,指着自己:“小姐让我当管事?我……我行吗?”
虞苏神色认真:“你性子稳,又最贴心,比起外面买来的奴仆,我更信你。”
青葵眼里微微泛红,“小姐的信任,青葵一定不辜负。”
秋实坐起来,扑闪着眼睛问:“那我呢?小姐,您给青葵安排了差事,那我该干什么?”
“你呀,”虞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就跟着青葵学着管事,以后别再做小迷糊虫就好。”
“好呀好呀,秋实一定努力学。”
几人笑作一团,夜色如水,时光漫漫。
虞苏睡不着,拉着青葵二人说话。
这怎么不算一种自立门户呢。
宅子安静下来后,逐风站在小院中央,月光洒在他冷峻的脸庞上,映得唇边的笑意多了一丝温暖。
虞苏三人嘻嘻哈哈规划未来的模样,他听在耳中,莫名觉得有些触动。
正当转身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清朗别扭的声音:“逐风,你跟在小姐身边,这警惕意识倒是越来越差了。”
逐风眉头一皱,冷冷地看过去,见镌风正站在阴影里,形单影只。
空气静谧,无言的气氛流淌。
逐风开口:“你从无门出来了?”
镌风摇头,目光黯淡,“偷跑出来的。”
他是来看虞二小姐过得好不好。
跟了一路,没人发现他。没人记得他。
镌风偏过脸,眼睛有些酸涩。
逐风动了动唇,还未开口。
镌风已经跳上院墙,眨眼间消失在月色之中。
逐风抿了抿唇。
怎么办?他并不想换回去。
·
翌日,虞苏一觉醒来,精神抖擞,昨夜的事仿佛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影响。
相比之下,虞家正厅却如一锅乱粥。
虞洪秋气得青筋暴起。
张氏一边揉着青肿的脸。
关玲儿低声啜泣。
虞娟丽满脸不甘。
东儿却缩在角落,眉头紧皱,像个小老头似的,闷不吭声地折着纸。
一家五口,一妻一妾,一女一儿,好不热闹。
“这种不孝的女儿,我就当没养过她!”
虞洪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放下狠话,“一个女儿家单独出去住,没有家里人做主撑腰,街坊邻居还不定怎么欺负她!我就不信她能撑多久?这当今世道,女人没有庇护,迟早吃尽苦头,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虞洪秋说得咬牙切齿,自以为这就是定局。
毕竟在这个宗族观念深重的世道里,女子出门单过,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无靠山庇护,日子难有安稳。
可他却忘了,虞苏背后站着陆玄昭。
玄王殿下亲赐宅子,这样的权贵庇护,可不是寻常人能轻易撼动的。
有权贵罩着,她的小日子怎么都不会差。
而此刻,澄园里,阳光洒满庭院,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虞苏换上一身轻便的襦裙,带着青葵和秋实走到院中。
她迈进主院,吩咐青葵道:“把昨晚的行李再检查一遍,今天要认下宅子里的人,看看大家都擅长什么。”
秋实迷迷糊糊跟在后头,打着哈欠:“小姐,昨晚那么累,您今早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虞苏笑得清爽:“因为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家。一草一木都听我做主。”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庭院,眼里透着跃动的光。
从前,事事都得看别人脸色。
虞府南院,她虽然住了多年,却始终没有归属感。
如今终于有一处地方,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忍气吞声了。
这才叫真正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