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人潮拥挤,所有人都争先恐后跑进京城。维持秩序的官兵们大吼着,百姓们却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人理会他们。
白无常无措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颤抖的手伸出后便没有收回。他小心的触摸着时清灼的脸,生怕一切都是假象。
自打云殇出事之后,白无常整日都会望着云殇的方向出神。他在懊悔,在祈祷,在盼望。
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心声,将时清灼安全送了回来。
时清灼也感受到了白无常颤抖无措的手,他从未见过白无常这个模样。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懊恼与愧疚,他的心竟有些疼。
他露出一个笑,伸出手握住了白无常的无措。可是这个笑却显得那么的委屈,所有的情绪都聚集在里边,在这一刻尽数暴露给了白无常。
“对不起,太傅不该把你送走……这段时间,被吓到了吧?”
声音疲惫沙哑,一字如一针刺进时清灼的心里。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变得独立,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每在白无常身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
只有在白无常身边,他才会收敛锋芒,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笑容愈发灿烂,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他很想抱怨为什么白无常要把他送去云殇城,又为什么那么久都不让他回来。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太傅了……”
白无常感到自己浑身颤动,现在的他好些狼狈,如同孤漠里找不到方向的旅人,盼望着天明的救赎。
时清灼紧紧将白无常抱在怀里,声音委屈道:“太傅,不要再把我送走了,我不想离开你……”
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把时清灼送去了云殇城。当时只觉得,京城危险万分,还有很多人想要对时清灼动手,自己现在的模样保护不了他。云殇城有着花家军的保护,时清灼没有危险。可这一决定,差点让时清灼彻底离开自己。
“……好,不会了。”
时清灼抱的很紧,有种久别重逢的欢喜,也有抑制不住的思念。白无常感受着他跳动的心脏,只觉得此刻特别安心。
岁桃与迟暮也早就加入了维持秩序的队列中,他们疏散着城门的百姓,却无意中看见人群中独特的二人。
京城已经很久没有起过那么大的风了,寒风凛冽,却又如此温暖。
京城一瞬间涌入那么多的百姓,薛仲勇立马派人搭建粥棚。他们逃跑的这几日,进食的次数也没有几次。
白无常带着时清灼进了城,秦怀诺见着思念久矣的学生,也是激动不已,上前狠狠的拍了拍时清灼。
“老师,疼!”
“你小子还怕疼啊,长的那么高大,打你两下就不行了?”
时清灼嘿嘿的笑了起来,果然只有在京城里边,他才觉得自己回了家。里边有着许多关心他的人,有着自己想要保护好的人。
“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吧?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时清灼早已从白无常的书信知晓了秦府出事的消息。看着现在秦怀诺如今健康的站在自己身前,他的担心也终于可以收起。
秦礼辙投靠淮南的消息不胫而走,秦怀诺必定会受牵连。但秦怀诺对于大晟的鞠躬尽瘁是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的。再加上有白无常与陛下的保护,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现在并不是真正的安全,云殇城被破,洛城是守不了的,此刻只有京城是最后的防线。
花抚琴进入京城后就火急火燎的前去宫里请罪,随行的还有季贺。白无常等人是后面赶到的,到了熙政殿时,一片安静。
薛仲勇和秦怀诺留在了城门安抚百姓,岁桃迟暮也自发在城门帮忙。现在情况危急,白无常觉得若是他们不蠢,就不会在这个时间定下花抚琴的罪。
白无常从来不守规矩,他带着时清灼进入熙政殿时,花抚琴正在陈罪。二人来到他们的身边,花抚琴与季贺跪在地,并没有注意他们。
“……如今大晟正是危急关头,淮南必定会尽快攻打京城。臣身为花家军的主帅,不求一个宽恕。还望陛下可以允臣带领众人守住京城,将淮南逼退!”
白无常已经做好了与周围众人辩驳的准备,可出奇的是殿内却一阵安静。
白乐居高临下说道:“花将军,你对大晟忠心耿耿,你所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云殇被破,朕不会定你的罪,还望你可以带领大晟渡过此次危机。”
“臣,谨遵圣命!”
散朝之后,白无常便拉着花抚琴商讨对策。京城易守,但缺陷便是四个门都得守住。城中的守备资源虽是充足,但难就难在人数不够。
金吾卫千牛卫大理寺甚至六部里边的人都自告奋勇加入了这场守备战,按照花抚琴所说,他们必须要坚持一个月才能等到援军。
白无常却早有预料,现在四州的兵力都在路上,他们最多只需要坚持十五日。
虽然减少了一半的时间,但花抚琴与季贺仍旧面露难色。若是现在京城有当时在云殇城内的花家军人数,必有一守之力。可现在真正的花家军,也只有仅仅三千余人。
淮南的人数他们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只觉得越打越多,越打越困难。更何况,他们还有人熊。
这一次他们能够全身而退,韩怔的牺牲,上官无权的失踪,无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更何况,京城的那些兵力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或许打过最有强度的一战便是在京城追捕亡命之徒。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住十五日。最坏的打算,只有迁都,护着陛下逃走。
这并不是白无常所想看到的结果,若是迁都,必定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在逃亡的途中。京城很大,不可能每个人都可以安全的离开,一定会有人死在淮南的手里。
“不迁都。”
白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除了白无常外,其余三人都纷纷下跪。
花抚琴说道:“可是陛下,若是你被他们杀害,大晟可就真的亡国了!”
白乐看着白无常,脸上带有微弱的笑意。他身着龙袍,金黄璀璨,真命天子此时眼中也有着对未来的恐惧。
“若是要迁都,还能迁去哪里?放弃京城,那么京城的百姓怎么办?他们都是朕的子民,就算死,朕也要与他们死在一起!”
“小时候,朕的老师教过我。”他看着白无常,笑了起来,“若一个君主不顾百姓的死活,那么这个国,迟早都会灭亡。国之危难,君主应该和百姓一起面对。”
思绪拉回从前,白无常仿佛看见了自己戴着面具与那位老先生辩驳的时候。那时的白乐就乖乖的坐在自己身边,听着自己有理有据的争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孩子竟然没有忘记。
可是真正到了一国生死存亡的时候,白无常却充满了私心。这是自己的弟弟,曾经所说的那么多他并不希望自己弟弟遇上。
他希望白乐可以自私一点去安全的地方。
几人都出奇一致的看向了白无常,白乐口中所说的这位老师,无疑只有白无常了。
“朕会与你们共生死!”
有了百乐这一句话,花抚琴与季贺也不再担心,二人抱着赴死的心,决心一定要守住京城!
“花将军,我可以守一座门。”时清灼开口出声,着实将几人都吓住了。
花抚琴瞥了一眼一旁的白无常,见白无常没有说话,心里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世子殿下的剑术的确厉害,但此战危险万分,我希望你留在城中安抚好百姓们的情绪。”
“花将军不必担心我,我能够保护好自己。现如今危急存亡的关头 我也不想什么都不做。”
花抚琴再次看向白无常,这可令白无常觉得有些奇怪,出声道:“花将军,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窘迫的咳出了声,说道:“既然如此,世子殿下你就跟在我身边。淮南的主要进攻方向必定是主城门,世子殿下和我一起迎敌。”
季贺此时说道:“我已经看过其它三个城门的布置,都是十分容易防守。但唯一的缺陷便是京城如今还在下雪,护城河都结了冰,不容易拦住冲锋的骑兵。”
“所以说,主城门的防守就十分关键。淮南不可能分散那么多人偷袭其余三个门。只要把其他三个门守好,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
几人商讨许久之后,最终选择将所有主力都加派到主城门。其余三门,由岁桃奔走,若有危险,再采取补救。
岁桃的速度可以很好的传讯四门的情况,听着轻松,却一刻也不敢休息。
而花抚琴他们都会聚集到主城门,抵挡最猛烈的进攻。他们只需要撑过十五日,仅仅十五日就行。
今夜花抚琴清点了京城中可以战斗的将士,尽管加上了金吾卫等人,面对淮南的人数也只是蚍蜉撼树一般。
她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五日,他们可以守住;十日,也有一战之力;但是十五日,简直难如登天。
当时将丰都大军平反后,陛下并没有将剩余臣服的士兵下狱,而是分派到各州,充当兵力资补。现在,正是用兵之际,可京城却找不出来。
皇宫之中,白乐望着大晟的地图,陷入了沉思。他从小便不喜欢战争,因为输的那一方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做过质子,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他并不想挑起战争,他只想让自己的国民安乐生活。
他不想做侵略者,也不想做受害者。
安于现状,总会挨打。白乐不明白,他只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罢了。
这时白无常走进大殿。天色已晚,宫门也已经下钥了,白无常竟然还没有离宫?
“哥,你怎么还在宫里?”
白无常笑着来到他的身边,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伸手捏了他的脸。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这个世界本就如此,野心勃勃的人不占少数。我们都是追随自己的内心,何来谁对谁错呢?”
白无常竟能知晓自己在想什么,这让白乐感到特别惊奇。他苦笑道:“哥,我希望百姓们都不用饱受战争的疾苦,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活在一个和平的天地,我也希望你可以被更多人理解。”
“一定会的。”
白乐笑意更深了,对于接下来的未知,谁都不能保证能不能活下去。白无常总是能让人感到安心,明明自己也很怕,却还是会那么坚定的告诉你。
“哥,谢谢你。有你陪在我身边,真好。若是京城破了,我下辈子还要来找你!”
白无常心头颤动,眼前人笑的是那么的让人心疼。京城一破,白乐绝对不可能活下去。他会死于淮南人的乱刀之下。
他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白乐的头,严肃道:“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京城怎么守不住?花将军那么厉害,十五日罢了,一定能守住的!”
白乐笑的憨憨的,此刻一点都没有君王的样子。
烛火摇曳,把影子拉的很长。白无常双手撑在御案上,再次轻声开口:“就算城真的破了,哥也不会让你受伤。哥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
白乐的笑容僵住了,一点又一点与白无常的回忆在他脑海中翻滚,心中难过。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了之前那些大臣的催促。
真到了危机关头,自己的皇位还不知道要传给谁。他发誓,若是能渡过这个危机,就算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与自己相伴一世的人,也要去找个孩子把他养大。
他的脑中不免多出了他父亲的影子。当时白廷离开时,白乐答应等他回来时可以让他看见一个合格的君主,看见一个富强的大晟。
可是现在这个情形,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大晟马上就要破城了,情况危急不堪。他真的是有些无颜面对自己的父亲。
也不知道现如今,自己父亲又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他回过神,自己的确不算一个合格的君主。但是,他一定要带领他的子民走向胜利。
寒冬已然快要过去,天空却缓缓的飘下了雪。鹅毛大雪飘落苍茫大地,城墙上,所有人都加急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街巷中,流离的百姓们互相抱团取暖,期盼着下一个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