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使剑吗?”
白无常把玩着折扇,坐在亭内。
时清灼看着手中的木剑,想起了在淮南,自己只能在墙角偷偷看着弟弟练剑。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老师,他也能光明正大的练剑,心中百感交集。
见无人应答,白无常抬头,看见时清灼盯着手中的木剑发呆,不免自嘲的笑了笑。
这小世子在淮南那么不受待见,哪会有人教他呢?
白无常起身,合上了扇子走到时清灼身前,往他头上轻轻一敲。
时清灼吃痛,回过神来,用一双“我做错了什么吗”的眼神盯着白无常。
突然想起刚刚太傅在询问他,立刻答道:“会、会一点,之前看弟弟练剑时我在旁边偷偷学过。”
白无常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那行,你先使一套剑给我看看。”
只见时清灼十分生硬的做出了一套,“剑法”?
白无常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并没有因为这剑使的极其别扭而打击他。他回想起自己刚学剑时也是如此,嘴角生笑,不知是回味,还是自嘲。
这一整日,白无常一直在纠正和教导时清灼练剑。
夜晚,世子府
“轻点,刘叔!”时清灼吃痛道。
刘叔上药的手一直在抖,看着眼前满是淤青的小世子,十分不忍,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这白太傅也真是的,不知道下手轻点吗?殿下您本就没学过剑术,他还那么狠!”
“没事的刘叔,嘶~,太傅其实教的很好。我今日第一次练剑,我觉得我已经知道很多了!”
白无常今日单手执扇为剑,亲自充当时清灼的“敌人”。
在练剑时,若是时清灼在哪里有失误或出神,扇子直接上身。虽是折扇,但是打在身上依旧十分疼。
时清灼心想,若是太傅执剑,一定十分厉害!
“刘叔,我觉得,若是我能在太傅身边多学几年,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成为一名剑术宗师呢!”
刘叔十分担心,虽然现在白无常对世子十分照顾。可外面都在传白无常阴晴不定,万一哪一天他就突然性情大变呢。
看着小世子一脸的兴奋,刘叔也心生不忍,便把这个想法压下去了。
“听说太傅剑术极好,曾一人执剑挡住千军万马,替当今圣上保得皇位。刘叔,这是真的假的啊?”
“殿下,这些都是市井传言,哪有一个人可以挡住千军万马啊!”
刘叔看着眼前的小世子,笑的十分慈爱。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连这些传言都相信。
药也抹好了,刘叔伺候着时清灼穿上衣后,便离开了。
时清灼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来他到京城已有十日了,在太傅府里也待了有一个礼拜了。
这一个礼拜里,他愈发觉得太傅不是众人所说的那么吓人,反倒挺照顾他的。
“他们都想让你死,那你就偏不死,努力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反击!”
白无常的声音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月光从窗外照进了时清灼屋内,时清灼看向窗外的明月,想起了在淮南的日子。
他被父亲冷眼,被姨娘嘲讽,被弟弟构陷,他们都想让他死。他心中十分痛苦,十分憎恨。
月光很亮,小时候他就喜欢和他母妃一起在院中赏月。
他的母妃,是个十分胆小的人。可她却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好好长大,忍辱负重十几年;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顾一切的与早已离心的父亲起争执,最后被终身禁足。
不知道母妃现在有没有和我一样,看着月亮,想着我呢。
时清灼是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
十三岁的孩子本该在父母的羽翼下快快乐乐的成长,可是他却要站在利益中心,用自己的生命撑起这堵关键墙。
这一切都是自己父亲的自私自利。他不顾百姓安危挑起战争,也是他害得母妃受苦。
时清灼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双眼十分坚毅。
“我时清灼发誓,我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他们的计谋得逞,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要做下一任淮南王!”
翌日清晨,太傅府。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太傅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岁桃一脸不甘心与不可思议,迟暮站在一旁,出奇的同意了岁桃的观点。
“太傅,你不能这么偏心!”
白无常一脸无奈,但又不知如何打发他们。
太傅府的厨房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喧闹。
白无常正在厨房内准备早膳,因昨日教时清灼练剑下手太狠,心中有愧,就想亲自下厨做点什么补偿他,没曾想被发现了。
时清灼每日辰时来府,酉时离府,早膳午膳均是在太傅府解决。
“我昨日对他下手太狠了,这是今日补给他的。”白无常看着眼前两个无赖,又反问道:“我刚把你俩带回来时,不也给你们做过?”
岁桃被说的哑口无言,但凭借一身不要脸的本事,变着花样求着白无相给他们做早膳。
白无常虽有万般无奈,最后也只能妥协,最终做了全府的早膳。
白无常为他们煮了一锅肉粥,外加蒸了一笼包子。
“虽说是粥,但这粥闻着香味十足,一口下去,回味无穷!而这包子皮薄馅足,好吃而不腻,简直美味。”
岁桃的评价简直把白无常夸上天去了,让白无常感到十分有趣。
“有那么夸张吗?”
岁桃已经狼吞虎咽起来,“不仅是粥和包子,只要是太傅做的,就没有不好吃的!”
白无常被无奈的笑笑,见其余三人也被岁桃给逗笑了,不禁心中一暖。
时清灼见白无常看着他们,便问道:“太傅为何不吃?”
“起的太早,没胃口。”
白无常今日心情极好,脸色看起来也没有往日的苍白。
“今日我要入宫,早膳等会在宫里解决,迟暮待会随我一起去。桃子留在府中,陪着世子吧。”随后又看向时清灼,“你今早先看看其他的,待会我回来再教你练剑。”
三人分别答到:“是。\/好嘞!\/知道了。”
司空杏林淡淡开口:“走之前记得把药喝了。”
“好。”
白无常走后,青松院里。岁桃在帮白无常收拾院子,时清灼在屋内拿着一本古书翻来翻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时清灼发现自己实在是看不明白,索性放下了书,在屋内走动起来。
这一个礼拜,虽说一直在太傅府中,但是太傅的院子自己还没仔细看过。
时清灼走了一圈,不禁感叹:“这太傅府实在是太大了,就连一个青松院都堪比世子府的两个院子了。”
突然,他发现桌上放着一碗已冷的药。
自从他来到太傅府时,太傅就一直在喝药。
“太傅昨晚又忘了喝药了,我昨夜就一夜忘了提醒太傅,太傅就这么忘了!”
岁桃从院中进来,院中已经收拾好了,准备收拾屋内。
“桃子哥,你知道太傅为何要每日喝药吗?”
岁桃没想到时清灼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纠结。
“世子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时清灼看着眼前那碗药疑惑开口:“我见太傅身体挺好的,只是脸色太苍白了,但也不像是每日都得喝药的啊?”
岁桃坐着想了一会,最终决定和眼前的小世子说说。
“太傅虽然外表看起来没啥大碍,但是体内却十分糟糕。”
岁桃脸色严肃,但也掩盖不了他的担忧。
“我刚跟着太傅时,太傅就已经在喝药了。后面我才知道,那是在七年前的那场逼宫之中落下的病根。”
“世子殿下应该也听闻过太傅那场逼宫的传言吧?”
“听过。”
“那不是传闻,是真的。这是陛下亲口告诉我的。那时的陛下和先帝等人都在他身后的殿内。太傅一人执剑挡在丰都大军前。他一人面对着身前的千军万马,撑到了援军的到来。”
时清灼虽然知晓太傅剑术十分厉害,但对于传闻他其实也是不愿相信的,就如刘叔所说,一个人怎能挡住千军万马。
但如今亲耳听到这传言竟是真的,他感到十分震惊。
“待到援军到来后,太傅满脸是血,白衣被鲜血染成红色,双眼却死死盯着丰都王,瞳孔都变成了红色。太傅是一直撑到丰都王死后才倒下的。太医们都说太傅心脉衰弱,几乎五脏六腑都有受损,再无醒来的可能。”
岁桃此时已经十分难受,他显然不想提及以前的往事。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傅再也不可能醒来,准备对皇位动手时,是司空杏林出现救了太傅,而他也是我们三人里最先跟在太傅身边的。太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扶持陛下登基。”
“后来在杏林的调理之下,太傅的气色才好了许多,但是那场战乱落下的病根,也一直都治不好。杏林说是因为太傅自己,他不愿意醒来。”
“我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也追问过。但是,除了太傅和司空杏林,连陛下也不知道。”
时清灼突然觉得太傅身上有很多故事。
虽然太傅看起来才不到而立之年,但是他总觉得太傅的真实年龄绝对不是他所看到的这样。
他突然对这个冷酷无情,睚眦必报的太傅好奇起来。
“那你和暮哥呢?明明众人都在说太傅冷酷无情,性情阴晴不定,那为什么又会选择跟着太傅?”
岁桃抬起头,一脸不理解的看向时清灼。
“世子殿下,我本以为这几日你能明白的。”岁桃苦笑道:“不过没事,以后还有那么多时间。”
岁桃沉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可这个笑似乎在隐忍什么。
“我是在新帝登基两年后遇见太傅的,那年我才十岁。我的父亲死于那场逼宫,母亲从小便不喜我。在父亲离世后,我便成了母亲发泄的目标。”
“我十岁时母亲发现我有很厉害的记忆能力,无论是什么,只要我看一眼,我便能在短时间内记住。她当时高兴坏了。我从未看见她这样笑过,那是一种苦尽甘来的大笑。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被母亲打了。”
岁桃说到这,眼神空洞,泪水顺着脸庞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确实啊,我再也不会被母亲打了。因为第二天,她就带着我去了京城的东市。”
时清灼刚来京城十几日,但他也知晓,京城的东市不仅可以买到骏马等牲畜,也是买卖仆役的地方。
“我母亲拉着我去了东市,挨着询问来买仆役的各家老爷。”
东市
“各位老爷,这孩子才十岁,他吃的不多,啥都能干。特别是他记东西,特别快。哎,老爷、老爷别走啊,他还会……”
十岁的岁桃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名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女人。
在东市吆喝了半日后,依旧没人买下。
见无人搭理,女人便恶狠狠的盯着小桃子。
她突然走到小桃子身前,用手重重抓起桃子的头发。
“你这没用的东西,我把你养那么大,你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女人的力气十分大,动静引得周围众人都围观上来。
“这是卖不出去挨打了吧,哎,真是可怜的孩子!”
“我看这孩子生的还挺标志的,要不你们买回去当个小倌?或许还有人来呢。”
“我可不要,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还得花银子去医治他,万一没人买账,我岂不做亏本生意?”
“你觉得可怜你买回去啊,没人跟你抢!”
“……”
女人见众人都围上来看笑话,感到十分丢脸。她开始觉得全是眼前这个孩子带来的,便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十岁的小桃子不敢还手,只能用双手死死捂住脑袋,一声不吭。
“你这该死的扫把星,害死了你爹还想害死我是吧,我今天就要你知道……”
女人的动作不停,十岁的岁桃以为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了。
突然,他感到女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只看见眼前出现一名男子正抬手制止着女人,低头看着他。
晚霞把天边映的猩红,眼前的男子在十岁的桃子眼中就像一位天神。
“你干什么,这是我要卖的人,我爱打就打,你管的着吗!”
男子看着地上的岁桃,冷漠开口:“再打他就要死了。”
“死不死关你啥事啊,就算打死了,也是我的事,你担心你买它啊!”
女子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脸不屑的看着眼前男子。
男人叹了口气,看向地面双手抱头躺在血泊中的少年。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子,扔向女人。
“我买了。”
他不顾少年身上有多脏,俯下身环抱起他,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朝外走去。
十岁的岁桃看着身后,男人一步一步抱着他走出了阴影。夕阳余晖照在他们身上,远处的众人却已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