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巧,那天桑婆婆缓过圆月之殇后走出密林,涉过昊河回到岸边,就发现柳树下一个男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远远的看上去,感觉是个女人的身形,以前在镇子上应该没有见过,肯定了不是兰花镇上的人。
当她走到柳树下大石墩旁时,就发现有个小男孩蹲在那里,衣衫褴褛,满脸污垢,她看了一眼小孩,准备去追那个女人,但小男孩却拉住了她,可怜兮兮的说道,“婆婆,别追,他们肯定是不要我了。”
“为什么?”,桑婆婆止住了脚步,很是吃惊的问道,她没想到这个孩子看似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是我二娘的丫鬟,我爹爹一定是不要我了,才把我扔到这里来的”,小男孩沮丧的说道,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望着桑婆婆,生怕她也不要他一样。
“怎么了?”,桑婆婆弯下身去扶他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娘亲死了,二娘嫌弃我”,小男孩没有哭,昂着头看着桑婆婆,很坚强的说道。
“那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姓名?”,桑婆婆轻轻的抚摸着小男孩的头,怜爱的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那个地方叫什么,但是离这里很远,我们走了好多天才到这里的,我叫聂元和”,小男孩昂起头来拉着桑婆婆的手说道。
“好,我不问了,不问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在哪你就在哪,好吗?”,桑婆婆伸出手来抚了抚小男孩额头,怜惜的说道。
听到这话,这个小男孩才哭出了声来。
“别哭,你记住,我姓桑,以后你就叫我桑婆婆吧,从今往后,你也不再叫聂元和,我在河边遇到你,多水,你叫汉源,谁问你都叫这个名字,记住了吗?”
“嗯,我是汉源,汉源记住了。”
渐渐西沉的圆月,把祖孙俩的身影拉得老长,一老一小搀扶着从后院侧门回到了王屠户家的下房。不久之后,桑婆婆碍于自己那不便诉与人听的秘密,也怕王屠户发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她把汉源安置在离王屠户家不远的一间废弃的小屋里,让这个可怜的小男孩有了安身之所,每日偷偷的带点吃的给他。
桑婆婆想着王屠户家不缺小厮,但多一个也不算多,找个机会让夫人见见汉源,给他一口饭吃。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聂氏刚午休起来闲着,桑婆婆领着汉源来见当家主母聂氏,聂氏见他年幼,悄悄嗅了一下,小孩没有灰狐族那丝特有的味道,眉清目秀,眉眼间还些许熟识的感觉,很是喜欢,就收下他做了家里的小厮。
平日里,他是大门前肉铺的伙计,闲下来,就是家里大小姐王盼盼专属的玩伴,王盼盼随叫随到,想让他怎么样他就得就怎么样,不然,该吃饭的时候他就得去打扫院子,连剩饭都没有他的份儿。
桑婆婆留意到的时候,会悄悄给他藏半张菜饼或者一点剩饭,但聂氏需要她做的事太多太多,几乎没有得闲之时,只要她脱不开身的时候,多数时候,汉源就只有等到下一顿开饭了。
春去秋来,昊河对岸深山密林里的树,叶子绿了黄,黄了落,落了再发新芽成绿枝,日子一直平平静静,按时令季节交替更换,只有西山坡上的兰花树好像与日子无争,花开四季,幽香四溢,从未变过。
一天傍晚,聂氏吩咐桑婆婆去王家当铺取东西,有意把她支开。晚上回来的时候,在东院正厅大门前,她就听到王屠户和聂氏在说话,听到一半,没敢在继续听下去,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聂家大嫂已去世,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回去看看你娘亲?”
“哪个娘亲?你家老夫人还是聂家老夫人呀?”
“你就这么记仇?人家可以把你当亲生闺女一样看待的。”
“是吗?是当作亲生闺女?”
“可不是?”
“如果真把我当作亲生闺女,能让我嫁到兰花镇来,嫁给你吗?”
“难道你真如隅家镇上所传,与聂浔有私,想要嫁给他,成为聂家未来主母?”
或许是说到了聂氏的痛处,她也故意提起了二夫人林娇儿。
“林娇儿不是也没有成为聂家未来主母吗!”,聂氏冷笑着说道。
当年,珠宝行的林老板带着掌上明珠,七岁的独生女儿林沐青去隅家镇挑宝贝,他请了王家二夫人,也就是他的妹妹林娇儿同行,为的是一路上方便照顾女儿林沐青。
王家小少爷小炎听闻娘亲要去外祖家,也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去,林娇儿拗不过他,只得求老夫人应允,把六岁的他也带上。
隅家镇红绣坊里的那个绿衣小蛮腰一直是林老板的心头肉,每次来隅家镇他都会去那里与那个小蛮腰风流快和一番才肯罢休。
这天天气很冷,也很晚了,林沐青见爹爹还没有回来,跟去的小厮也没有回来报信,心急如焚,于是拉着姑姑林娇儿就想往红绣坊寻她爹爹。
林娇儿是很想去红绣坊的,但这次不一样,一大家子人都在,不方便。
可红绣坊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呀,沐青儿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但此时此刻就恰好,哥哥人在红绣坊,深夜未归,小炎已熟睡,林沐青又非要去,师出有名,正合她意。她一边给自己披上那件聂浔上次给了她的暗红色毛皮大袄,顺手拿起茶案旁边林沐青的粉色毛皮大袄给她披上,两个人就出了门。
在红绣坊的大门口,两人被坊里的看门人给拦了下来,声称没有手头不让进。
何为“手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为何物。
旁边一个花客过路,见两人都戴着薄纱帽遮面,便知她们是女子,于是,更轻飘飘的说道,“手头就是要亮一亮底牌,把手里的银子都拿出来亮一亮,看你有没有资格会面边的姑娘呗”,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想要掀开林沐青的纱帽。
林娇儿第一反应就是移身挡了上来,这一挡,她的纱帽被掀开,顿时,那桃腮带笑、美目流盼、修眉端鼻,如花似玉般的容颜展露了出来,瞬间让这个花客呆在那里如木桩一般,近处的、远点的花客听到动静,都转过头来看,也都被这个女子的美貌给惊呆了。
当然,这一幕也被二楼正对着大门口的那个包厢里坐着的红绣坊东家聂浔尽收眼底,虽然隔着一帘门纱,但还是看见了林娇儿那如花似月的美貌,特别是那件暗红色的毛皮大袄,顿时就又移不开眼了。
他赶紧走下来为她解围,推了推眼前的这个花客,说道,“申东家见谅,这两个一看就是女人,不要动粗哦”,他侧身一把拉过林娇儿,说道,”这个是的我朋友,再说了,也都是我红绣坊的客人,就不用过多打扰了吧。”
花客见聂东家如此说,也就搂着一个红衣小蛮腰散去了,其他一众花客见聂东家都这么说了,也都各自散开各自寻欢去了。
聂浔揽过林娇儿的柳腰,准备上楼,又发现林沐青杵在厅口,于是对林沐青说道,“姑娘再等等吧,你爹就在楼上,一会就下来”,说完这话,一把拉着林娇儿上二楼进入包厢,留下林沐青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说来也巧,聂家女儿,王家夫人聂氏与夫君王屠户也正在隅家镇,只是这聂氏刚从聂府忙完事务,经求得老夫人应允后过来,准备见一见她日思夜想的浔哥哥,正踏入坊间大门,就瞅见了眼前这一幕。
这个包厢是东家专用的,一般人不得进入,但聂家女儿聂小红除外,她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在聂家,由于聂老夫人的宠爱,在下人眼里,她位同二东家。她疾步跟了上来,刚到包厢门纱处,里间就传出了让她肝肠寸断的声音。
只听到哥哥聂浔轻声说道,“怎么才来呀美人,你想死我了!”
林娇儿娇滴滴的说道,“聂老爷、聂东家,上次见面还没过多久吧,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呀,我侄女沐青儿还在外面呢。”
“不管她,站一会儿她也许就回去了”,聂浔说着,一只手为林娇儿宽衣解带,一只手在林娇儿的身上游走,从上到下,从外到里。
林娇儿被聂浔压在里间的床榻上,娇喘的已无法回应,双手捧着聂浔那张面如冠玉的脸,眼里喷出渴望的光,伴着聂浔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稍一动作,就双双如愿以偿,云里雾里香间游。
躲在门纱后面的王家夫人,聂家大小姐聂小红,两眼发着橙色的光,身体发抖,心头滴血,自己朝思暮想、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人,她的浔哥哥,此时此刻,一纱之隔,就在眼前,却在里间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而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夫君的宠妾,深得夫君和老夫人的宠爱,现在,又要来抢走她的浔哥哥。
一想到这些,她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杀了这个可恨的女人,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自己虽只是聂家养女,但也是女儿,是红绣坊东家聂浔名义上的妹妹,更何况,自己现在是兰花镇王屠户家正房夫人,想到这些,她只能压下心头的怒火,伤心欲绝的听着里间传来那要人命的声音。
“好,在这里杀不了你,暂且留你一命,届时一定得叫你死在我手里才痛快!”,暗暗咬牙切齿的聂氏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身朝正厅大门走去,里面的那对男女听到外面的动静,这才停止了动作,又过了一会,林娇儿才满面春风,心满意足的走出包厢。
待林娇儿出了包厢门,一旁侧门外又闪进来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小蛮腰,刚走到床榻边,就被聂浔一把拖进了被窝,按倒在身下,两个人翻滚在了一起。
林沐儿还呆呆的等在大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她还小,不懂这里是个什么所在,只是看到红男绿女进了出,出了又进,觉得不是个好去处,脸一阵红,一阵白,没有见到爹爹,更没有等到姑姑,她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娇儿走到她身边,微显慌张的说道,“这个地方,这样找,找不到你爹爹的,走,咱们回去吧。”
“你去哪里了姑姑?”,林沐青急得差点掉下眼泪了。
“我到处在找你爹爹呀”,林娇儿微显慌张的说道。
“可找到了?”,林沐青焦急的问道。
“这不没有吗?”,林娇儿心虚,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林沐青。
“那我们回去吧”,林沐青失望的说道。
说完这话,林沐青转身就走,林娇儿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走出了红绣坊。
偌大的隅家镇此刻笼罩在浓浓的夜色里,显得很安静,除了红绣坊里依然热闹非常,人头攒动外,镇子两旁的店铺早就打烊了,林沐青不禁紧了一下衣服,林娇儿还沉浸在刚才的欢愉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街角的暗处,躲藏在角落里的聂氏眼睛里射出来的那道寒光。
从隅家镇回来,聂氏就无时不刻在准备着让林娇儿去死。
为了不让王屠户怀疑到她,给林娇儿准备的一万种死法都被她自己否定排除,最后,决定用明年小炎生辰之际,按照惯例老夫人会赏赐吃食的这个机会,让林娇儿万劫不复。
一提起林娇儿,聂氏就暗暗的咬牙切齿,她不仅抢走了她夫君的宠爱,连她的心上人,浔哥哥也成了她的情郎,怎能叫她不恨上加恨,不想要她去死呢。
王屠户见她不说话,在想着什么,于是问道,“聂家老太爷去世,给浔哥哥留下那么大的家产,长子聂元和失踪好几年了,二夫人所出的聂元丰那个样子能成器吗?”
“再不成器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少东家不二接班人,没有人能抢得走。”
王屠户看了看聂氏,欲言又止。
几年前,昊河边柳树下那个急匆匆离去的女人,王屠户认得,那是聂家二夫人柳氏的丫鬟香儿。
聂家二夫人柳氏,貌美如花,是隅家镇同安堂医馆的医师兼老板柳如州之庶女柳心儿,因柳如州欠下红绣坊巨额赌债无法偿还,经双方商议,便用柳心儿抵了赌债。
起初,聂浔只是稀奇柳心儿的美貌,把她当个暖床丫鬟使唤,后来,柳心儿为他添了次子聂元丰后,他才真正把她当作了二夫人,渐渐对她言听计从起来。
原本聂家大夫人去世后留下的长子聂元和是跟着老夫人过活,柳心儿成为真正的二夫人后,聂浔就求得老夫人应允,让聂元和跟了柳心儿一起生活,说让聂元和与聂元丰兄弟俩作个伴。
随着年岁增长,老夫人精力慢慢不济,对聂元和的事也不再过多掺和,全部都交由他爹爹做主。
聂浔的心思不在家里,在红绣坊的吃喝玩乐上,在传说中兰花镇昊河对面那片深山密林里那名为“红灯笼”的仙草上,慢慢的,聂府内部的事务大权都落入柳心儿之手,王夫人聂氏也只有思念她的浔哥哥到不行了才回隅家镇住上一段时间,可因聂浔哥哥的不待见,每回一次,就叫她伤心一次,现如今浔哥哥对二夫人的情形,每回去一次,就叫她心碎一次。
那天夜里,在兰花镇上,王屠户见过那个女人,看见她急匆匆的带那个孩子往昊河方向去了,他尾随一路跟到了河边,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果然,那个女人是聂家二夫人柳心儿的丫鬟香儿,男装打扮。那个孩子是聂家长子聂元和,满脸污垢,衣衫褴褛。
她和孩子说了什么,孩子低着头没有接话,接着,她推了孩子一把,孩子就跌倒在了地上,孩子爬起来后,她又给了他一脚,然后才气哼哼的,头也不回的离去,孩子爬起来准备去追她,但被她呵斥住,又缩回来蜷缩在地上。
这时,家里的仆役桑婆婆从河对面迎面走了过来,应该是看到了那离去的女人,准备去追,远远望去,好像被孩子拉住了手,过了多久,一老一小小声说着什么,相互搀扶着离开。
聂氏从来没有对汉源的来历起疑。在隅家镇聂家家里,府里大少爷聂元和因娘亲去世早,家里除了老夫人以外,没有人把他当大少爷看待,连下人都敢欺负他,从出生到现在,她回娘家就见到过一两次面,猛然遇到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也对,兰花镇上那么多人,每天来的来了,去的去了,没有人意在谁是谁,谁从哪里,要到哪里去,哪怕哪天多出些人来,消失了一些人,都不会与前一天有什么不一样,偌大个镇子看上去一直是很平静的。
那天,王屠户从外里回来,在内院门前的芭蕉树下,他一眼就瞅见了趴在地上的汉源,王盼盼正骑在他身上哈哈大笑,丫鬟水儿一手扶着王盼盼,一手用木棒子敲着汉源的屁股,嘴里喊着“驾驾驾”,地上的汉源满头大汗,还乐呵呵的样子。
就那一眼儿,他就从心里确认是桑婆婆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就是聂家长子聂元和,隅家镇一直在流传着的聂家失踪的大少爷,红绣坊未来的少东家。
也是从那一眼起,他就决定把王盼盼嫁给这个孩子,这个聂家未来的当家人,他一定要夺了聂家的家产,为心头肉林娇儿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