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外的风,裹挟着远方的硝烟与灰尘,吹拂着破碎的窗棂,呜呜作响,像是低声的哭泣。
昏暗的灯光下,戈尔丁正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封未写完的信。她笔尖停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戈尔丁女士,您还好吗?”
门口传来轻柔的声音,像是落雪轻叩门扉。
戈尔丁抬起头,看着站在门边的茉莉,微微一笑。
“茉莉……你回来了。”
女孩轻快地走进来,将身上的斗篷摘下,带着街上的寒意。她注意到桌上的纸页,轻声问道:“您在写信吗?”
“……不,这些什么也不是。”戈尔丁低头看着纸张,苦笑了一声,“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几本以前看过的小说。”
她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帷幕,回到了那个年代。
“主角往往是风流倜傥的军官,穿着得体的军服,叼着烟斗奔赴前线。”
她的眼神望向远方,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墙上剥落的油漆和一盏忽明忽暗的灯泡。
“但作者永远不会告诉我们,到底是哪一片战场,战壕里的气味又是怎样的。”
她苦笑着:“恋慕着主人公的先生或者小姐们聚在一起,吃着精致的茶点,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当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些文学技巧,最终的结局总是团圆。”
茉莉默默听着,没有打断她。
“稍有追求的作者,会试图营造一种被评论家称为‘深刻’的氛围……故事中会点缀着一些可控的死亡,往往是主人公的战友,他们为了掩护英雄倒在了前线的壕沟里。”
戈尔丁的声音低了下去。
“最终,那些凶残的敌人会被主人公手刃,正义与道德再一次得到彰显。人们肃穆地站在战友的葬礼上,代表荣耀的花瓣洒满棺椁,悼词写得美好又催泪。”
她抬头望向天花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刻是绝佳的煽情点,主人公们会手握着手,擦去泪花,坚定地望向天边的朝阳——然后说:‘希望终会来临,一切牺牲都有意义。’”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说道:“好了,作者可以在这里停下了。真正美好的未来,就交给读者去想象吧。”
“您居然还读过这样的小说。”茉莉终于开口,带着几分吃惊与困惑。
戈尔丁笑了笑,目光里却是一片晦暗:“那是很多年前了……谁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年纪呢?在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一度十分迷恋这些书。”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
“我并不对主人公们抱有太多感情,但那些死亡确实让我迷恋。我偶尔会想象自己是那位为事业献上生命的英雄,人们含着眼泪,夸赞我所创造的时代……”
她低声一笑,“或者,最起码,称颂我的牺牲。”
“哈,很幼稚。”
“您以前和孩子们说过,死亡是个严肃的话题。”
“……哈,是吗?我不记得了。”戈尔丁眼角抽了一下,“大概只是些我习以为常的老套说教罢了。”
“今天的采购顺利吗?”她终于换了个话题。
茉莉点点头:“还好。街上的情况并没有很糟,商店里的东西也没有涨价。”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只是城防军好像比以往多了些。萨卡兹士兵们……也不再遮遮掩掩。”
戈尔丁眼中光芒微暗:“……那些地方呢?”
“原本是诺伯特区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周围区块延伸过来的支撑骨架了。”
空气中像是凝结了一层冰。
“茉莉,”戈尔丁缓缓说道,“我要再次向你道歉,我不该把你牵扯进这些事里,只是……莱托已经盯上了我,每次我出门都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跟着。”
“我只能赌一把,赌你还不在他们的监视名单上。”
茉莉坚定地摇头:“不,我很高兴能为伦蒂尼姆的大家出一份力。”
她低声补充:“只是,您所说的几个接头地点……现在都冷冷清清的,那些暗号我都用了,也没有人回应。”
“也许……也许他们已经放弃了?”
戈尔丁静默了一会,声音微微发颤。
“不,他们比我坚强得多。”
茉莉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不过我发现了一封信,应该是留给您的,我没拆。”
戈尔丁接过信,眉头瞬间皱起:“……不,这不是他们的笔迹。”
她迅速翻开信纸,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信里详细写了自救军情报交换站的几乎全部信息。”
“什、什么?!”茉莉惊呼。
“这是一次威胁,”戈尔丁缓缓地说,“他们……对我们掌握得很彻底。”
“戈尔丁女士……那我们该怎么办?!”
戈尔丁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决心。
“茉莉,我会再给你一份地点列表。”
“我并没有直接去过这些据点,但我分析过情报的流向,他们……应该就在那里。”
“这消息对自救军很重要,对吧?”茉莉紧紧握拳。
“这关乎很多人的性命。”
“那我们就应该去做。”
戈尔丁看了她一眼,眼神柔和了些:“……茉莉,像我教你的那样,留意所有可能的尾随者。不论是不是萨卡兹,都不要掉以轻心。”
“在那里找到一个叫克洛维希娅的女孩,或者任何能联系到她的人,告诉他们,整个情报网泄露了,他们需要马上转移!”
“戈尔丁女士,那您呢?您要去哪?”
戈尔丁转过身,提起了自己的风衣。
“莱托的办公室。”
“……我会尽量为你们争取时间。”
茉莉眼中闪过恐惧:“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戈尔丁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坚定,“我……但愿我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
风从门缝灌入,吹起信纸的边角。
黎明尚远,光明未至。
可有人已踏上奔赴黑暗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