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垚忙完手边的事,再次回来找唐楚歌时,问的是上次未完的话题。
“那我母亲呢?你后来有找到她吗?”
唐楚歌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轻轻叹息,“没有,我找不到她。她来找过你吗?”
杜垚缓缓摇头,身影在窗棂投射下的光影中显得愈发孤寂,他倚窗而立,目光失落的看着罐子。
“没有,我从来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唐楚歌见状,不免心疼起这个没见过“亲生母亲”的小外甥。
他轻声提醒,语调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我展示给你的那幅画像?画中之人,便是她。”
杜垚的思绪悄然沉入往昔的深海,轻声细语,仿佛在与自己对话:“是她吗?”
那抹身影,带着几分莫名的熟稔,却在记忆的织锦中寻不见确切的经纬,何以这般似曾相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直至一缕灵光穿透迷雾,照亮了他的记忆深处。
“是她!那个卖烤鸡的大姐姐!”
他五岁那年的春日午后,清哥哥牵着他的手,漫步于市集之间,他被诱人的烤鸡香吸引了过去。
那时,有个很温婉的大姐姐,往他手中递了三个鸡腿。
对他说:“今天有优惠活动,买二赠一,仅限一位顾客,小朋友,你就是那个幸运儿,给!”
那个大姐姐明明是平凡的长相,却给他很温暖惊艳的感觉。
对方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更他惊喜的是——他中奖了!
唯一的幸运儿!
买二赠一。
三个大鸡腿!
这件事让他直勾勾的怔愣了片刻,导致清哥哥吃了一天的“大醋”。
清哥哥罚他加练一个时辰的剑,只能吃一个鸡腿,还说:“下次不许再这么盯着女生瞧。”
说完这句还不够,清哥哥脸有点红,又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喜欢盯着人瞧,以后就只盯着我瞧,懂了吗?”
杜垚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他哪有心分析懂不懂啊,那烤鸡的香味都馋死他了。
“练完了,练完了,到时间了,清哥哥,快,给我鸡腿!”
这段回忆转瞬过去,杜垚对唐楚歌说,“那个卖我烤鸡的大姐姐,她的轮廓,很像画中的那个人,只是五官不太一样。”
唐楚歌了然,“她应该是乔装改扮,偷偷去见的你。”
“你母亲长的很美,被称为魔族第一美人。不过,你现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她也很喜欢你,我记得她在魔族时,给你缝制了很多很多的小衣服,可惜一件都没寄出去。”
两人又聊了很多关于唐沐歆的话题。
最后,兜兜转转,杜垚又问回最初的话题。
“我十岁时,你为什么突然跑来找我,还想教我御魂之道?你也是故意让我看到你身上有魔气吧?”
唐楚歌叹气,“小垚垚,你这也太多问题了吧。”
“当初教你课业时,你就爱刨根问底,这么多年过去,你咋还没变?”
“为何要变呢?”杜垚眨了眨眼,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与纯真。
“保持这份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欲,不正是我等修行之人应有的姿态吗?再说,这样的我,不也挺好吗?”
他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但只有自己才清楚,他到底变了多少。
只是,他不想让变的冷漠的自己——被小舅舅看到。
“那唐先生,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唐楚歌无奈一笑,“我找你,是想看看你的近况,我怕你被坏人盯上,掳走。”
“我想教你御魂之道,也只是因为我擅长那个,想让你多一门技艺,多些自保的手段。”
“你倒好,拒绝的够坚决。”
想到曾经在杜家伪装成授课先生的时光,唐楚歌不免也有些恍神。
那段时光也是他最自由,最快乐的日子。
“我知道你怕修鬼道,只是担心修鬼道会给杜家带来负面影响,你不想埋下祸根。”
“可世间的事,本就是祸福相依,谁又说得清呢?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杜垚眼眶通红,哑口半天,掉下泪来。
“因为我后悔了。”
“小舅舅,杜家被灭门时,我真的很痛苦,我打不过那些敌人,也收不回亲人的魂。”
“在地府三十年,我自研鬼道,才终于掌握控鬼术,从阎君手中夺回至亲的魂魄。”
“三十年,我用了三十年才走出地府,也让家人的魂魄被敌人拿来威胁我三十年。我痛恨当年的自己,自诩正道,却守不住家人。”
唐楚歌伸手想去触碰罐子外的杜垚,可那手无法穿越罐体,他能看到对方,但他知道,杜垚无法透过罐子看到他。
“抱歉,那时,我不在。”
杜垚擦掉眼泪,他太久没哭了,突然和小舅舅聊这些,还是会心酸难受。
“没事,小舅舅,当初你为什么会从杜府不告而别,还是杜家被灭门的前几天?”
“我曾怀疑过你,也恨过你,以为是你传出我是仙魔体的消息。”
“但后来,我从地府回来,重返杜家的废墟故地,在附近多翻考证调查,才知道真凶是谁,也知道了此事与你无关。”
“我在地府里枉恨了你三十年,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时间还那么凑巧?”
杜垚再度强调“不告而别”四个字,显然是极其在意的。
唐楚歌低垂眉眼,声音萎靡,“原来,杜家人也是死在了那一年。”
“抱歉,那一年,我是回魔域处理一些私事,不知何时是归期。我——没敢告别。”
杜垚凑近罐子,声音微颤,“那一年,还有谁死了?”
唐楚歌轻轻阖上眼帘,仿佛是在内心深处翻寻着那段尘封的记忆。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启唇,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如同铅块落地。
“第九魔山,除了我,里面的魔,几乎全死了。”
所有糟糕的事,好像都集中发生在那一年。
他魔族的家——没了。
杜垚人间的家,也没了。
可那时的他——已无力去帮杜垚。
他在隐匿逃跑,躲避追杀,再未回过人间。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对杜垚,也是对他的族人。
他谁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