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元还只是暂拘宫中,陆家尚未垮塌,朝中陆党的势力尤在。
这并不是动陆家其他人的好时机,起码不该这个时候杀祖母,更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动手。
悠悠众口,他不可能把陆家的人一夜之间杀光。
若当真这么做,势必会在朝中引发重震,查出背后他和她,是早晚的事。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姜梨伸手玩他腰间玉带,少顷,靠到他胸前抱着他,“你会帮我解决的,对吗?夫君……”
陆悬肌肉瞬间绷紧,心脏狂跳。
这两个字是比五石散、比曼陀罗还要令他着迷的所在,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
可今晨,姜梨迷糊中喊了他,当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骑马上朝的时候,心还落在她枕边。
是梦到那段时日了吗?
是不是……是不是她内心深处对那个时候的他有一丝丝喜欢?
这种想法生出,比吸食曼陀罗的毒香还要让他心神荡漾,浑身颤栗到不停。
“别怕,都有我,我会帮阿梨解决一切。”用力抱住怀里人,在她头顶不断摩挲。
片刻后,又松开人,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再喊我一声。”
“夫君。”
“再喊。”
“夫君。”
多喊我一次,再多喊我一次,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炙吻携着吞天嗜地的力道而下,陆悬心如鼓擂。
他忽然拦腰把人抱起,大步往枕山院去。
枕山院外,整个陆家乱成一锅粥。
侍卫封住所有出口,几房夫人被勒令回到各自院中,婢女奴才全部召集到前院正厅,正告所有人不许私传今日之事。
违者,杖杀。
那些婢女,阿梨是怎么弄进来的?”
烛光柔和,洒在姜梨光裸的背上。
陆悬手臂半撑,怜爱地抚摸她的侧脸和肩背。
姜梨趴在床榻上闭眼假寐,闻言嘴角抿出一抹笑,小指头冲他勾了勾。
陆悬俯身凑近,听得一句后,忍不住笑刮她鼻尖,“小坏蛋,怎么这么聪明。”
当日陆婧在花朝节上闹事,跟着来的婆子婢女都被他给发卖了。
有奴才出府,自然得有奴才进府。
姜梨就是趁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人进陆家。
今日东篱院这一出,恐怕也是早计划好的,否则那些婢女怎会同时出现?
其中定然使了法子偷换了不少人。
所以说,她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图谋。
陆悬淡淡笑了下,把人揽进怀里,掀起被子覆上两人身体,重又吻上她的唇。
……
直到姜梨完全疲累,眼睛都撑不开,陆悬才披衣起身,走到院外。
“大人,东篱院着火,火势太大,老太太没能逃出来。”笔耕恭声禀告。
陆悬抬头望向远空,浓烟滚滚,火光照亮半边天。
良久,终于道:“就这样,让它烧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祖母,要怪就怪你动错了人,怨不得任何人!
“二叔伯那边,看好了吗?”
“那对母子已经被控制住,二老爷不敢乱说什么。”
自在宫中得到消息的时候,陆悬就已经命人去二老爷的外院拿人,偏巧,二老爷下朝会后并没有先回陆府,而是直接去了外室那处,刚好被一网打尽。
陆悬讥诮地扯了下唇,“先困着,待时机一到,送他们一家三口一齐上路。”
笔耕拱手应是,犹豫一瞬,又小心开口:“大人,属下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若不说,属下~…实在难安!”
“既是不该说的话,那就别说。”陆悬淡目瞥他。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既知道,那便是愿意承担后果,所以,不必你多言。”
说完这句,转身进了院子。
笔耕拧眉望向他的背影,半晌,终于吐了口气,抬步朝外去。
今日在东篱院,他看到姜梨毫不犹豫地刺向老太太,不由自主就想到大人。
这女人太可怕了!
外表柔弱,心性却极为冷硬。
便是他这样见过不知多少血腥的人,也比不上。
他总担心大人会被她害到丢了性命。
但其实,恐怕大人比他还清楚。
大人心甘情愿,他能做的只有追随。
*
东篱院被烧,陆老太太的尸体整个烧成灰烬。
陆家外面瞧着无异,里头却封得严严实实。
人人自危,都知道这天终究是变了。
几房夫人自打这事之后,全都龟缩各自院中,谁也不敢出来冒头,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可即便这样,也躲不开祸事。
本来老太太一死,自然是二夫人掌家,可眼下,姜梨一锤定音,陆悬从旁协助,大房妾室一朝飞上枝头成了正房,就连族谱上都给一并涂改了。
陆蔷更是鸡犬升天,得了掌家权,在陆家作威作福、横行无忌。
稍有不爽,不管是小姐公子,还是奴婢小厮,动辄打罚。
偏生陆悬视而不见,姜梨更是乐得看戏。
乌烟瘴气都不足以形容现在的陆家。
“阿梨欢喜吗?”陆悬握住姜梨纤腰,把人压在窗台上。
姜梨水眸荡漾,望着外面交颈相贴的白鹤,一只手晃晃悠悠点着,“这是珠玑,那是……罗琦?”
“对不对,哥哥?”她娇笑着回头。
“对,阿梨真棒。”陆悬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挨个亲吻,汗湿的脖颈上青筋脉络清晰。
窗外,碧蓝的天倒映在湖水上,两只鹤玩了一阵,一前一后走在湖边,偶尔低头啄食鱼虾,清净美好。
书房内,甘松香气浓郁、云蒸雾绕,呼吸声此起彼伏。
……
替姜梨穿好衣衫,陆悬又抱着人坐到圈椅上。
姜梨懒懒翻着桌案上的卷宗,随意问道:“皇上在等什么呢?还不舍得对你祖父动手吗?”
已经过去一个月,陆修元仍旧安然无恙待在宫中,听说美酒佳肴样样不少。
“……祖父根节太大,牵一发便可动大乾全身,需得细细修剪。”陆悬微微垂眸。
姜梨动作一顿,忽地扣下卷宗,扭头望着他,缓慢道:“是这样吗?还是哥哥……在替他续命。”
陆悬眸光几不可察地动了下,“阿梨,到如今你还不相信我吗?”
姜梨定定看着,默了片刻,伸手环住他脖颈,“相信的,你是我夫君不是吗?”
“嗯。”
直到看着姜梨出了院子,陆悬面上才露出明显的痛意。
等不及了吗?
等不及要陆修元死,要结束这一切。
他转身抽出博古架上一个木匣子,面无表情地打开,里头放着一叠信笺,是陆修元底下党羽以及经年来各自来往的细节证据。
只要他交上去,陆修元就完了。
可与此同时,他陆悬也就再没有利用价值,他会彻底失去她!
骨节泛白,他用力压住匣子,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姜梨缓步走出书房,见婢女们在院子里规矩行走,扯唇笑了下。
整个陆家,大约也就只有枕山院还是一片净土。
“姜姑娘,您是要出去吗?”
眼看姜梨往院外走,梅香忙跟近。
姜梨没有理会,自顾自向前。
出了枕山院,又绕了几条小径,外头静悄悄地,她也没在意,仍旧继续走。
待拐过假山,看到前面荷花池旁大堆的人时,终于停下。
“快点啊,再往前去!”
“我今儿个非吃到新鲜的藕不可,否则你们和你们贵夫人娘可就什么都别想吃了。”
“哈哈哈……你瞧瞧一个个缩成那龟孙子样儿……”
“不是高高在上的嫡子嫡女吗?不是天之骄子吗?怎么这时候不端架子了?!”
……
十月末的湖水已然寒凉,腿脚浸在水中,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自然受不住,一个个冻的身子发抖,又兼之惧怕水深,哪个敢真的不要命地往前冲。
偏生陆蔷令奴才们拿鞭子在岸边守着,谁敢往回退,就往死里抽。
“都这个时节了,哪里还有藕,五小姐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梅香蹙眉,叹了声。
姜梨勾唇,“就是没有,逗弄起来才好玩不是。”
梅香瞧她面色凉凉,终是没敢再说什么。
她心里清楚,陆家撑不了多久。
只她一个奴婢,不过随波浮沉的蜉蝣罢了,什么也做不了。
更何况,这局面是眼前女子乐见,是三公子默许的。
“阿梨姑娘,你终于出来啦!”
不远处,陆蔷瞧见她,连忙提着裙摆小跑过来。
“五姐姐近来开心吧,我瞧着气色比从前可好多了。”姜梨弯唇笑。
陆蔷眸中划过一丝狠戾,侧眸望向湖边,“那可不是,这样的屈辱我受过太多,现在还给他们,我可太高兴了。”
说完又担心什么似地,转头压低声音道,“阿梨姑娘不会觉得我过分吧?”
“五姐姐掌家,自然五姐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姜梨理了理披风上的褶皱,慢声道:“况且,我不觉得五姐姐哪里做得过分,甚至,我觉得你还太仁慈了。”
陆蔷睁大眼睛,等她继续。
“十月末踩藕算什么惩罚,顶多让他们身上遭点罪。”
姜梨微微仰头,唇角染着若有似无的笑,“我教姐姐一个法子,老的小的一起饿个三天,让他们看着丫鬟小厮吃得饱饱的,再送进去一碗饭,到时候你再看看这些人是选择做人……还是做鬼。”
“这样,岂不是更好玩儿?”
说完不等她回应,哂笑了声,裙裾一转,转身便走。
留下陆蔷站在原地,瞳孔缓缓放大,眸中飞快溢出兴奋之色。
小径上,姜梨刚走出不远,便瞥到山石后走出一人,然她脚下并未停顿。
陆砚拧眉,望着她旁若无人经过,终于开口,“阿梨妹妹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哪样说?”姜梨侧过身,眉梢微挑。
“……你知道的。”
姜梨短促地笑了下,慢悠悠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和你娘不是还好好的嘛。”
三夫人和陆砚到底是陆悬嫡亲的亲人,陆蔷不敢动他们。
三房过得日子与从前并无区别。
“可,可你怎么能陆蔷出那样的主意?”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陆砚当即攥紧拳头,神色激动,“我一直以为阿梨妹妹你是被逼无奈,是……是陆悬他强迫你,就连东篱堂的事,也一定有隐情。”
“可直到方才我亲耳听见,你,你竟然,你怎么这么……”
似乎是难以开口,他没有说下去。
“陆砚哥哥是想说我恶毒吗?”姜梨嘴角噙笑,眉目却锋利无比。
“我……”陆砚满面纠结。
他不愿这样想他喜爱的姑娘,可现实是眼前的女子真的很陌生。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同她一起看走马灯,她在灯光下巧笑倩兮,仙女一般,让他魂都跟着飞了。
现在,少女却讥讽地看着他,好似他是个陌生人。
“无所谓,你怎么以为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姜梨声音冷淡,“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更没必要听你在这里审判。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说完继续向前。
陆砚踩空般身体剧烈摇晃了下,眼看对方走远,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叫他猛地冲上去,拉住姜梨的胳膊,“阿梨妹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被我哥胁迫了,如果是的话,我——”
“你能怎样?”姜梨眸露不耐,挥开他的手厉声道:“你有什么能耐你自己不清楚吗?!”
“连自己科考入围的名字被人剔了都不知道,你在这儿同我装什么英雄?!”
陆砚瞬间呆愣,嘴巴开合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你,你说什么?”
“你亲兄长陆悬把你考中的名字划了,听清楚了吗?”姜梨嘲弄扯唇。
太子殿下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诧异得很。
毕竟亲弟弟考中,和自己同朝为官,怎么看也是个助力,何至于这样做。
陆砚石化般定在当场。
只是一瞬,想到什么,顿时恨得牙齿厮磨。
原来如此!
娘说过只要他高中,就会替他向姜老夫人求娶姜梨。
所以陆悬才不允他高中,将他苦读那么久的心血一刀斩断!
怎么能这般下作?!
他的大哥怎么能做出这么可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