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婢女摆好饭，又哄劝姜梨吃下些后，陆悬才出了寝院。
天色已完全黑透，月光流泻而下，给花草树木镀上一层柔白的光。
陆悬缓步向前。
脑子里却是方才姜梨喝野山菌汤的模样，樱唇微张，长睫蝶翼般轻轻眨动，很乖巧很乖巧。
又喝了大半碗，应该是喜欢的，明日让小厨房再做一次。
正想着，就听前面传来噼啪震响，
“大人，七公子砸到现在没个消停，奴才们也不敢拦……”笔耕忙解释。
陆悬脸色阴沉，斜睨他，“为什么不敢拦？”
笔耕心头一坠，脊背躬得更低。
“这里是枕山院，记住了。”
言下之意，这里的主子是他陆悬，不是七公子或陆家任何其他人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属下知道了！”
陆悬收回视线，抬步跨进书房院儿。
笔耕抬袖子擦了把虚汗，立马追上去。
“什么大哥？！我没你这样的大哥！”
滔天的怒意在周身流窜，陆砚双眸烧红，抱起砚台猛砸到地上。
下人在外边急得一脑门汗。
陆砚还觉得不解气，扑到桌案上把上面的东西一扫而空。
被欺骗，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
那个自小仰望、敬畏的人，那个如兄亦如父的人，抢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听到他回来的刹那，自己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痛恨。
怎么能做出这样事？！
姜梨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他明明都知道的啊。
陆砚气喘吁吁，双手大张按在桌子上。
“够了吗？”
沉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转头，望向门口青松一样站着的冷峻男人。
虚伪！恶心！虚伪！恶心！
什么光风霁月的探花郎，什么名动京都的麒麟子，都是假的！
他眼眶泛红，死死盯着对方。
陆悬自然瞧出他眸中翻涌的恨意，跨过一地碎屑，无视他的愤怒，直接坐到书房正中的太师椅上。
婢女送上茶，陆悬端起茶盏，虚撇茶沫，徐徐送到口中。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下人已经麻利地收拾好一地碎片，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只余鲵炉里甘松的香气缭绕。
陆砚鼻息哼哧，“关门做什么？怎么，不敢让人听见？”
他抬手怒指陆悬，“怕被知道你陆悬是个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吗？！”
啪，一声轻响，茶杯轻扣到桌子上。
陆悬撩起眼皮看过去，目光幽冷。
陆砚的心脏条件反射紧缩了下，还想继续再骂，
就听对方轻笑了声，“我都不是君子，何谈伪君子之说？”
他眼眶登时放大，没想到他哥竟如此不要脸！！
“你这是承认了？承认你横刀夺爱？！”
“夺爱？”陆悬手搭到桌上，转着杯盖玩儿，悠悠地道：“她是你的爱人吗？”
“她同你有哪门子干系？”
“据我所知，自始至终……不过是你陆砚一厢情愿。”
“呵，可笑。”
每一个字都清清淡淡，却又似重锤直击而下。
陆悬说着，突然弯了下唇。
他发现，他现在同姜梨讲话的姿态是如此的相似，可以说如出一辙。
“即便，即便我还没……”陆砚脸面逐渐涨红。
胸腔被戳了个洞，那些理直气壮的愤怒漏出去，他一瞬间变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个。
然而，下一息，他又想到什么。
“你不要转移话题！当初你是怎么同我说的？”
他讥诮扯唇，捉住对方把柄似地掐紧：“你说阿梨妹妹故作柔弱，说她心思深沉，你三令五申不许我同她来往……”
“可你呢？你自己又背地里做了什么？！”
“可笑我当初还真的以为你不喜欢阿梨妹妹，以为你对她有偏见……”
“没想到这其中心思最重的人是你！”
“你就是那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那个把亲弟弟耍得团团转、寡廉鲜耻的人！”
“你是我亲大哥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说到最后，怒吼声响彻整个书房。
“正因为我是你亲大哥，所以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陆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若你不是……”
陆砚被他阴冷的视线骇到，回过神后，目眦俱裂，“若我不是，你要把我怎么样？！”
“杀了我吗？！”
“胡说什么！”
砰——
门撞上墙壁的剧烈声响，伴随着尖细的声音一同在门口炸开。
两人看过去，就见三夫人一脸紧张地站在外面，笔耕被她带来的几个侍卫桎梏住，不得动弹。
“把人松了。”三夫人朝后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走到陆悬面前温声道：“你也别怪下人，是我不许他们进来通禀。”
陆悬默了瞬，站起身抬手引三夫人坐下，直截了当道：“母亲过来，是想说什么？”
三夫人屁股刚沾凳子，立马又跳起身，“你弟弟他一时冲动，若说错话，你可千万别同他计较。”
陆悬活着回来，又开中门迎当初寄居陆家的姜梨入府，这件事掀起的波涛实在过大，不消片刻，府里上下传了个遍。
陆砚一听说，就跟头牛一样冲过来质问。
她这个做娘的能怎么办？
只能过来拦着些，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
也幸好她来了。
方才在门外听了一嘴，差点没给吓得晕过去。
“我说错什么呢？！”陆砚眼睛怒红，瞪视过去，“我哪点说错了！难道你不是表里不一，不是虚伪至极吗？！”
“你这样的人竟然是我哥，你真让人恶心！”
啪——
一巴掌狠狠甩到陆砚脸面上。
陆砚捂着脸怔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三夫人。
“你给我闭嘴！谁让你这么对兄长说话的！”三夫人厉喝，垂在身侧的手，隐隐颤抖。
她望向陆悬阴云密布的脸，忐忑道：“你弟弟他不懂事，陆悬，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陆悬背过手，眼睑微抬，目光幽幽的，“娘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三夫人一愣，没反应过来。
“觉得我是真小人，觉得我抢了陆砚心爱的姑娘？”
“不，不是。”三夫人急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