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悬望着她片刻,忽然松力,手指向上虚虚环住她的指尖,细细揉搓,感受指腹之下花骨朵一样柔软的触感,低低哼笑,“看好戏是吗?”
姜梨顺势推他起身,自己也站起来,扭头挑眉,眸中勾着浅浅的笑,“怎会是看好戏,阿梨最是喜欢陆悬哥哥,不是吗?”
说完,慢悠悠地往密道走去。
陆悬看她窈窕背影消失在书架后,指尖撮弄几下,滑腻不在,一股莫名的空虚瞬间涌上心头。
他低头,轻轻嗤笑了声。
演的……
从星河苑出来,朗月挂上屋檐瓦梢。
陆悬靠坐在马车上,身上尤带着沐浴后的湿潮,一双眼睛也像在水里洗过,清亮中透着冷芒。
“张大人亲自上门请罪,人刚到。”笔耕扭过头,对马车里的人道,“还有,不出大人所料,六老爷的外室沈小娘子也被老太爷提到府上问寻了。”
陆悬神色平淡,闻言略一扯唇,“看好我那个小堂弟,别叫他娘有后顾之忧。”
既然大理寺有人被打点过,让姜梨借着六叔伯养的那个外室身份进去,那便叫真正的外室出现就是,左右那些狱卒未必瞧清姜梨的全貌,而被打点的那些人自己也不敢说出来。
“是。”笔耕点点头。
行到陆家,陆悬阔步绕过高大影壁,便见前院正厅里头灯火通明,哭声阵阵。
管事早等候在侧,上前道:“老太爷在东篱堂候着您。”
“六叔伯的尸体送回来了?”陆悬转身,走上旁侧抄手游廊。
管事跟上去,“张大人刚给送回来了,六夫人……正伤心着。”
陆悬点了点头,望向游廊两侧结成团花的白绸,还有从年前挂到现在都没有放下的白灯笼,眉眼淡漠,“老太太还好吗?”
“一下没受住,晕倒了,已经请了太医过去看。”管事恭声答,行走间瞧着侧前高大俊挺的背影,忽然道:“三公子,府上几位老爷接二连三出事,老太爷心底肯定不好过,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您一会儿还是宽慰一二。”
陆悬侧眸瞥他一眼,唇角缓缓勾了勾,并未应声。
进到东篱堂,就见一精瘦中年男子,身着黛蓝锦袍,垂首站在书房正中,正是大理寺卿张正禾。
陆修元则一手搭在窗棱上,望着窗外夜色,到底上了年纪,脊背如同经久踩踏的石桥微微佝偻着。
屋子里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张正禾抬袖子不断揩拭额角冒出的细汗,陆修元不说话,他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正动作着,余光恰瞥到陆悬走进,忙转身做揖小声问礼,“陆侍郎。”
陆悬点点头,朝前道:“祖父。”
陆修元仍旧望着窗外,须臾,终于开口,“吾心似明月,碧潭清皎洁……”
说完,似乎是轻轻嗤笑了声。
张正禾侧头望了眼陆悬,目露疑问。
陆悬略一垂睫,掩住眸中变化,上前一步,“祖父,六叔伯的死您觉得不是意外?”
张正禾面色陡变,忙道:“下官盘问一圈,那掉了钥匙的狱卒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掉的,还恰好被死囚里关的人捞到,这才酿成大乱。关押六老爷的牢房,那儿本是有单独的钥匙,只是……只是六老爷觉得牢房小,想时时出来走动走动,这才没有上锁,是以,那些人才轻易破开……”
“不清楚什么时候掉的?是当真不清楚,还是假装不清楚?”陆悬看过去,眉目冷淡,“又怎么会这么巧被死囚犯拿到?”
“小阁老,下官已经严刑拷问,那人咬口说不知道,这……他在大理寺牢做了十几年牢头,家中有老有小,实在不像是……”张正禾满身满脸虚汗,小心地探眸看着对方,“……实在不像是受人指使。”
“张寺卿断案靠得是像与不像?”陆悬眸露讥诮。
“不,不是不是……”张正禾摆手,脸像是被揉做一团的面粉,五官胡乱飞着,“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陆悬下颌微敛,“严刑拷问都不说,有没有可能是说出来死的会更惨?或者,背后的人大到让他即便是死,也不敢说?”
张正禾苦着脸,是当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陆修元这才转过身子,管事扶着他缓缓走到圈椅上坐下。
“三郎,你今日也去过大理寺牢?”陆修元面沉如水,眉间几道沟壑,深渊一般令人心惊。
陆悬点头,面色无波,“确实去探望过。”
“你怎会突然想到去?”陆修元眼睑微抬,目光淡淡,落在面前身长如玉的男子面上。
陆悬薄唇微抿,转瞬微微扯唇,“倒不是孙儿想去,是六叔伯的亲侍捎信给我,要我……给他拿两万两银票。到底是亲叔伯,我自然……不能不管不问。”
他笑了笑,“去到大理寺牢,他那个外室也在,银票是她收下的。”
陆修元看了眼管事,管事点头,“沈小娘子是这么说的,银票还在她身上。”
“你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沉吟一阵,陆修元又问。
“并无任何不妥。”陆悬望过去,眉眼清朗。
祖孙二人对望着,半晌,陆修元率先移开目光,沉沉道:“所以说,这整件事巧合到天衣无缝?”
张正禾缩在一旁,忽然道:“却是有一点奇怪,那两个守狱门的人交待,慌乱间有人同他们讲赶紧封门,别让囚犯跑了,他去唤人来。只是下官让他们辨认,他们说当时太慌张,只看那人也是狱卒装扮,但面生,一时也辨不出来到底是谁……”
“什么样的人敢封门?只怕张大人你也不敢那么说吧。”陆悬侧眸向他,半边轮廓线条凌厉。
张正禾嘴唇开合,半晌点头道:“里面关的都是要犯,下官……确实不敢堵上这些人的性命。”
“那这个人就有问题,这桩案子就不是巧合。”陆悬转过脸。
陆修元眸色沉沉,须臾,挥手道:“你先回去,这件事大理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张正禾心中惴惴,惶恐点头,小心退了出去。
恰好婢女进来送参茶,陆悬眼神示意她停下,自己走上前,端过茶碗,走过去放到茶几上,慢声道:“祖父是觉得几位叔伯的死,背后另有其人?”
“你觉得呢?”陆修元撩起眼皮,褶皱密布的眼皮下一双眼睛点漆一般,那是经过无数风雪淬炼出来的,一眼便足以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