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凉的水意滴到陆悬的手上,他停下,微微退离了些。
姜梨泪眼盈睫,细声道:“哥哥若是怀疑我,大可以把我交到陆家,五老爷若指认我,那就把阿梨架上火山,烧了赔他!”
陆悬默了瞬,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姜梨抬手打掉,水光浸润过的眼睛,即便在昏暗中,也能瞧出怨气和委屈。
“别哭了。”良久,陆悬略显生硬地道。
他这前半生,从未安慰过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娇娇柔柔,比他小了一截的小姑娘。
姜梨哪会管他,抽泣声更重,“我不要看到你了,你走!”
陆悬皱眉。
“你走!”
“快走开!”
“我讨厌你!”
“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
不知是哪一句触到他的逆麟,暴戾之气骤生,陆悬沉眸,俯身再度吻住对方,力度大的惊人。
直到小姑娘的呜咽声被吞没,慢慢安静下来,他的吻才逐渐移到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眼尾。
眼泪被吞进喉咙,他环住姜梨,声音微哑地道:“别生气了。”
“那悬哥哥还怀疑我吗?”姜梨绷着嗓子问,好像只要陆悬答错一个字,她就会放声哭出来。
陆悬定定看着她,良久,摇头。
“真的?”姜梨哽咽着问。
“嗯。”
姜梨总算破涕为笑,伸手环住对方脖颈,“悬哥哥冤枉我,阿梨真的好难过好难过,比死还难过……”
陆悬注视着眼下小姑娘,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分崩离析,他想,大约是他的理智吧。
星河苑,笔耕终于见他家大人从书架后出来,神色微妙,说不出是喜还是怒。
“有哪些人知道这只梅瓶的事?”陆悬看向桌案上的小梅瓶。
“有三个兄弟,当时留下来灭火的。”笔耕恭敬地答。
陆悬伸手握住梅瓶,默了瞬,手下用力,瓶身顷刻化为灰烬。
笔耕心口倏地一紧,忙低头。
“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丢下这句,陆悬负手缓步走出门外。
院外当真下起了雪,银雪如织,不知何时竟已薄薄铺了一层。
他看向远空,眸光晦涩难辨。
回到陆家的时候,天才微微放亮。
岁朝,分明是阖家欢庆的日子,陆府却像沉在幽暗水底,窒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章太医忙了一夜,方才歇下。”笔耕站在屏风后禀告。
“怎么样?”
按例,年初一晨起后需要沐浴五香汤祛除邪气。
陆悬不喜青木香的味道,只随意用净水泡过,便起身穿上里衣。
“五老爷仍旧昏迷着,章太医说……浑身的皮差不多都割了一层,伤口实在太大,极容易感染,能不能熬的过去,只凭天意。”笔耕说着,心里直犯恶心。
陆悬从屏风后走出来,婢女立马上前为他穿外袍。
“老太爷呢?”他问。
“老太爷回东篱堂歇下,还没起。”
不仅是老太爷,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大半宿,眼下整个府里静悄悄的,想来都是在补眠。
陆悬随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后,放下道:“去看看五叔伯。”
五房院子,婢女掀开隔帘,迎陆悬进到正屋内室。
一眼看去,只见一浑身包裹着白布条的人躺在榻上,如果不是肚腹还有轻微的起伏,同死人无异。
挥手令婢女退下,陆悬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摊烂肉,并无丝毫恶心之态,也无半点同情之色。
兴许是疼痛所致,也或许是被人盯视,本能的不安,榻上的人眼皮开始颤动,瞳孔在里面疯狂转动,须臾,竟微微睁开一条缝,先是一点缝隙,而后逐渐扩大,最后定到陆悬脸上。
一双充满血丝,像是被无数银针戳破的眼睛,在看到陆悬的时候,突然迸射出微弱却激动的光,他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想说什么,只是伤势太重,根本吐不出任何声音。
“很痛苦?”陆悬唇角勾了下,问道。
五老爷缓慢地眨了下眼睫,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陆悬,想同他说什么的样子。
陆悬笑了笑,“放心,不会痛苦太久。”
五老爷眸光定住,迟滞了片刻,忽然瞳孔又疯狂颤抖起来,好似眼前是洪水猛兽,想躲避却发现身体是木的,是死的,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陆悬扯唇,静静地看着。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侧头望去,一位须发花白,身形清瘦的男子跨门而入,一只手正掸扫肩上落的雪,抬眼看到陆悬,忙躬身行礼,“陆大人。”
陆悬微微点头,“章太医不多歇会儿?”
章序双眼熬得通红,眸光却依旧和煦,朝陆悬拱手一礼,“给五老爷喂下的药,药效差不多过了,不来看看不放心。”
说着走近床榻,见五老爷半睁着眼,眸光颤动,以为他是疼痛所致,安抚道:“已经让小童去煎药了,饮下后便会感觉好很多。”
“章太医觉得,五叔伯这伤势能挺过吗?”话音方落,耳边传来陆悬淡淡的声音。
章太医微微蹙眉,在病人面前如此堂而皇之地问这种话,如何也不妥当,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默了瞬,道:“五老爷正值壮年,身体强健,想来还是有希望撑过去的。”
五老爷浑身拆骨去肉般的疼,意识沉甸甸地往下坠,脑中一根弦却紧绷着,如何也不敢断。
陆悬想要他死,他这个侄儿竟然想要他死!
那个女人,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趁乱绊倒的他,是她将酒洒到自己身上,引火上身的!!
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那么多灯笼,那么多的人,她竟然敢!
“生不如死的生也算生?”陆悬慢悠悠地道。
章太医心口微紧,小心瞥过面前封神俊秀的男子,男子长眉如刀裁,一双眼睛深潭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陆大人,下官只是医者,救病治人是下官习医的初衷,亦是下官毕生所求,至于其他的……下官想不了许多。”
尽管不知道面前这位小阁老到底想做什么,但章序本能地感到危险,他是太医院提举,是一个大夫,泯灭良心的事他不想沾。
“章太医怕什么,我什么都没让你做。”陆悬勾唇,身子转向门那侧,院外雪大如席,遮天蔽日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