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天空不见一丝云翳,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像熠熠生辉的金粉,覆满大地,给世间万物都披上了一层轻柔的金缕衣。
随着齿轮的细微转动,高大厚重的铁门慢慢向两侧敞开,发出沉闷且悠长的声响。
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入霍家的私人墓园,道路两旁修剪整齐的绿植,在风中轻轻摆动,像是列队相迎的侍从。
须臾,那辆黑色宾利平稳减速,缓缓停稳。
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年轻的墓园管理员,小跑着上前拉开车门,目光触及车内之人的瞬间,动作一滞,直愣愣地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愕与茫然。
懵逼的脑子里此刻写满了:卧槽,这人是谁啊!? ?
我开错车门了?
谢轻抬眸,看向如木桩般站在车门口的年轻男人,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落脚。
年迈的墓园管理员佝偻着腰,枯瘦如柴的手紧攥着拐杖站在不远处。
他瞧见儿子傻愣愣地立在车门前,双眼直勾勾地望向主人家的车内,完全没了该有的尊卑礼节,当下脸上的皱纹愈发深沉。
老人深吸一口气,厉声吼道:“阿勋!”声音裹挟着怒意,在空旷的墓园中回荡。
这一嗓子把何勋的魂给喊了回来,他如梦初醒地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童,匆忙退到一边。
谢轻走下车,正拄着拐杖、蹒跚迎上来的老人,在看清人的刹那,心底不禁泛起疑惑:这人是……?
霍云霆也在此时下车,身姿笔挺,抱着一束茉莉,几步来到谢轻身侧,动作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老人见状,立刻就对谢轻的身份有了底,弯腰低头,恭敬喊道,“家主,夫人。”
已经来到父亲身后的何勋也跟着低头,突然,一道冷冽如霜的目光,直直钉在他身上,好似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何勋脊背一凉,寒意瞬间蔓延全身,头埋得更加低。
霍云霆的眼眸微微眯起,裹挟着寒意的目光在何勋身上一扫而过,好似多看一眼都嫌脏。
“管好你儿子。”
声音仿若裹挟着数九寒冬的冰碴。
老人慌忙点头,稀疏的白发在这般动作下显得愈发凌乱,等再次抬头时,映入眼帘的只有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墓园斑驳的树影中,逐渐模糊。
……
墓园里,洁白的大理石墓碑整齐排列,沿着蜿蜒的石板路,霍云深紧紧牵着谢轻的手,并肩走着。
微风悠悠拂过,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拨弄着路旁的松柏,发出簌簌轻响。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座墓碑前,碑上镶嵌的照片上,是一位青春正好的女子。
约莫二十岁上下,浑身洋溢着蓬勃朝气,一袭粉色碎花长裙,色彩明媚柔和。
碎花图案像是春日里绽放的繁花,乌黑油亮的头发被扎成一股麻花辫,自然垂落在肩头。
她俏皮地歪着头笑,眼眸轻轻弯起,恰似月牙儿般温柔。
那笑容,纯粹而炽热,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岁月的厚重尘埃,直击人心。
“轻轻。”
霍云霆的声音骤然响起,“照片上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谢轻像是“丑媳妇见婆婆”一般,手心出汗,内心紧张,嘴上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嗯……那什么,需不需要我给阿姨磕一个。”
好端端的煽情画风,被谢轻一句话整得画风突变,朝着诙谐搞笑的道路一路狂奔。
霍云霆愣住,嘴唇微张,下意识重复道,“磕一个? ? ?”
见爱人这副样子,谢轻反而不紧张了,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磕几个响头,表决心,好让阿姨在天之灵放心把你交给我。”
霍云霆喉间溢出一声低笑,胸腔微微震动,原本黯淡的眼眸被点亮,眼底的笑意蔓延,驱散了萦绕心头的阴霾。
“不用。”
唇角微微勾起,说道,“轻轻,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直陪着我就好。”
“哇,这么容易啊!”
谢轻故作惊讶,笑着抬起霍云霆的手,宛如王子邀请公主共赴舞池中央,微微俯身,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仰起头,目光坚定地与霍云霆对视,郑重承诺,“我想我可以做到。”
霍云霆的心酥了大半,原本觉得过于刺眼的阳光,此刻每一束都变得暖煦明媚。
忍不住闷声笑了笑,笑声里满是被爱意触动后的欢愉。
接着,他重新看向墓碑,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轻轻放在墓碑前。
深深地看了墓碑上的照片一眼,霍云霆直起身,牵起谢轻的手,“轻轻,我们回去了。”
谢轻错愕,“不多待一会儿吗?”
霍云霆摇头,“不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过千千万万遍,但这一次,他才真正释然。
过去那些年,霍云霆曾经无数次朝着墓碑询问,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下?
为什么宁愿和一个对自己不好的人一起死,也不愿意陪他一起活着?
怨恨,不解,思念……各种复杂的情绪如经年的藤蔓,越长越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直到谢轻俯下身亲吻他的手背,笑着对他说“我想我可以做到”时,藤蔓被划开一个口子,一切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因为被真切的爱过、被当成宝贝珍惜过、被各种甜言蜜语承诺过……所以接受不了爱人的变心。
过往的甜蜜有多深刻,背叛的痛苦就有多浓烈 ,每一分爱意的消逝,都像是在心头狠狠剜下一块肉 ,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所以母亲选择了玉石俱焚的方式。
霍云霆压根不敢想象谢轻会有不爱他的那一天,承诺既已许下,就该履行到底。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也许,他会用尽手段留住谢轻,又或许,内心的疯狂会驱使他做出比母亲当年更为极端的事。
“在想什么呢?”
谢轻问道,笑着伸出手,在霍云霆的眼前晃了晃。
霍云霆也笑着,轻轻捉住谢轻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