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穿过焦灼之窗降落,落点位于一片广袤的花田中。
花田之中,时间似乎不再连贯,天光透过阴云,投射在无数花丛之上,心悸的紫与青不可名状,即使是最杰出的人类也无法调出这样的色彩。法国着名的地狱探索者克劳德曾探访过此地,对于此地,克劳德留下的评价是:
“杂乱无章。”
孙必振四人位于花海中央,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绵延的花海似乎没有尽头;远处有倾斜的巨大柱状物隐约抖动,像石化的巨擘,又像将要坍塌的高楼,可惜,这些柱状物是缓慢运动的,无法当作地标,人类脆弱的方向感在此地聊胜于无,如果贸然走动,一定会迷路。
扑灭孙必振头顶的火后,李德正色道:“此地是蛞蝓花海,我们运气很好,落在了蝗虫较少的一侧。这里的蝗虫都是些老弱病残,没有威胁,只要朝着蝗虫前进的方向走,就能抵达雷暴荒原。”
“蝗虫?哪里有蝗虫?”孙必振问。
李德耸了耸肩,指向远处的一根柱状物,“那些柱子一样的玩意儿,看见了吗?”
孙必振眯着眼睛看去,点了点头。
“那是蝗虫的腿,它倾斜的方向就是蝗虫前进的方向。”
孙必振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他不知道蝗虫为什么会这么大,也不想知道。
对话结束了,四人开始朝着蝗虫腿倾斜的方向前进。
这段旅程枯燥无味,花海内的景色稀世罕见,但很快也就看腻了:刘易斯一直在打哈欠;召潮司虽然没有出言抱怨,但她脸上的乏味表情呼之欲出;孙必振一路上都保持着十二分的谨慎,四人当中数他最脆弱,孙必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始终将右手插在衣兜内,手中握着他用来保命的东西。
或许是为了缓解气氛,李德提议道:“我看大家都无聊得慌,这样,我们来一人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吧?回复一下SAN值。”
在地狱之中,人的生命有如风中残烛,但相比于生命力,人的精神力显得更为脆弱,为了维持理智,抱团取暖的密教信徒们会用讲故事的方式平复心情,美其名曰“回SAN”。
“赞成!赞成!”刘易斯高举双臂喊道。
“我没意见,你呢?”召潮司看向孙必振。
“没问题,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oK,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谁想先讲?”李德问道。
“我来!我先来!”刘易斯跳起来抢答,“从前,有一只鸭子走进了烤鸭店,但是什么也没买。不耐烦的店员看着它说:‘你看你妈呢?’鸭子点了点头。”
“完了?”没有理解笑点的孙必振问。
刘易斯口罩后方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她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完了。”
其余三人沉默了,孙必振和召潮司没有理解笑点,李德则完全理解,但他的笑点有些高,因此没有笑。
“怎么?不好笑吗?”刘易斯丝毫不觉得尴尬,“马老师是这么教我的,他说回SAN用的故事不能太复杂,最好不需要过脑子。”
孙必振绷不住笑了,他安慰道:“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这个故事对我们来说还是有些太超前了。”
刘易斯有些失落,指着召潮司说:“拜托,她就算了,你们两个可是戏子吔?戏武神又叫笑神,你们俩get不到笑点吗?”
“鸭子的妈妈被烤了,是这个意思吧?”李德举手回答,“太可怕了,让我们为鸭妈妈默哀三十秒。”
“拜托!不是这个意思欸!”刘易斯双手握拳,用小拳拳在李德胸口乱捶一通,险些把李德的肺叶捶出来,但李德是个要面子的人,他忍住了没有出声。
“好了,不要闹了,换我来讲吧。”孙必振调停道,“讲些什么呢?我想想……我就讲一个呻吟公国的故事吧。”
“是那个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呻吟公国吗?”刘易斯问。
孙必振点头道,“没错,我也是听欺诈司说的,不保真啊。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探险者,在他穿越地狱深处最热、最令人窒息的熔岩汪洋之后,熔岩尽头是凝固的地面,花岗岩和大理石交叠错落,但在那之后,地面开始变得平整,气温下降,甚至下起了雪。
在漫长而刻骨铭心的寒冷之后,探险者来到了一座冰块建成的城池前,在偌大的城门之上,悬挂着一块黑曜石雕刻的铭牌,其上用一十六种人类的语言雕刻了同样一十六个名字:
蜃景之城,镜子之城,起死人之国,呻吟公国。”
孙必振停止了讲述。
“怎么不讲了?讲啊!”刘易斯急忙问。
孙必振耸了耸肩,“不是我不想讲,这个故事是欺诈司告诉我的,就这么长。”
“不带这样的!光吊人的胃口。”刘易斯抱怨。
一直闷不做声的召潮司这时开口了,“没关系,这个故事我听过。”
刘易斯转头看向召潮司,露出了期许的目光:“这么巧?你是听谁说的?”
召潮司抱胸浅笑道:“我是鲛人,呻吟公国是苦咸洋鲛人口口相传的故事,我自然听过。”
“那你快讲吧!”刘易斯凑了上去。
“你求我,我就讲。”
召潮司露出了鄙夷的笑,她本以为刘易斯肯定会回绝,谁知刘易斯却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恳请道,“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挖坑不填,我会死的!会死的!”
没能看到预期的反应,召潮司有些失落,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模仿孙必振的声音讲述道:
“探险者来到了呻吟公国的国门前,他触摸了呻吟公国的国门,大门纹丝不动,但能杀穿地狱来到此地的探险者自然不是凡人。
探险者用力推门,大门洞开,门后仿佛若有光,既不是地狱天光,又不是凡世的阳光,而是烛火的荧光。
探险者穿过门洞,沿着冰块铺成的街道走去,沿途看见了无数冰块砌成的居所,居所有两层的、三层的,甚至四层的,无一例外都在门口点着冰蓝色的蜡烛。蜡烛的烛光也是冰蓝色,映照在冰块上,每一块冰都像镜子一样闪烁。
沿街走去的探险者在每一块冰中都看见了自己,他高声发问‘可有人在’,却无人回应。
穿过呻吟公国的街道后,探险者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活人,也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死人,就在他倍感失望时,一只浑身覆盖着白雪的猫从街旁的冰屋中窜出,猫看见探险者后,惊恐地逃回了屋内,探险者紧随其后。
冰屋之内是冰块堆砌的家具和床,床上是一名眼窝深陷的死者,她抱着猫,用手比划着一种古老的手语:那是古巴比伦王朝‘金色太阳’时期,祭祀神官彼此之间交流使用的手语。
探险者大为震撼,他懂得这门手语,但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于是,他用有些生疏的手语和死人沟通交流。原来死人没有听觉,也不会发出声音,它们只会用手语交流。
很快,公国的居民们听说了客人的到来,他们像庆祝节日一样庆祝探险者的造访,并召来了公国缔造者和公国守护者——呻吟公国的两名君主。
死人们不知道公国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明清,更不用说美国、苏联。探险者将这些事情一一说给他们听,死人们都很惋惜,感叹他们错过了许多有趣的事。
在长时间的庆祝后,探险者打算离开了,临行前,呻吟公国的两名君主送了许多礼物给探险者,希望他能保守公国的秘密,永远不要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
探险者感动至极,他指着无相天光发誓,直到今天也没有打破誓言。”
听到这里,李德停下脚步,扭头试探性地看了召潮司一眼,“这不对吧?呻吟公国的传说广为人知,如果这家伙信守承诺,这个故事怎么会流传下来?难不成故事是你杜撰的?”
召潮司似乎很不满,她变回了自己的声音,恐吓道:“异教徒,你没有资格质疑我。”
“别,别这样,”孙必振赶紧上去拉住召潮司的衣袖,“师兄问的没错,这个故事逻辑不通……”
召潮司瞪了李德一眼,轻轻推开了孙必振,模仿他的声音继续讲述道:
“探险者确实信守承诺,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个故事,但探险者的到来引起了呻吟公国死人们的注意,他们意识到,公国之外的世界或许有趣得多。
因此,探险者离开后,不断有死人选择离开公国,他们中有人成功走出了公国外的恶劣环境,将这个故事传了下来。”
召潮司讲完后,孙必振长出一口气,转换话题道:“你模仿我的声音模仿的好像啊,这是鲛人天生的本领吗?”
“是啊,”召潮司翻起白眼,用自己的声音说道,“我会模仿人类的声音,引诱他们靠近,然后吃掉他们。凡人听到自己的嗓音,肯定按捺不住好奇心。”
孙必振通身一震,朝远离召潮司的方向后撤了半步,显然,他没有听出这是句玩笑话。
召潮司察觉了这点,她恶狠狠地补充道,“你真的是笑神的信徒吗?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我在开玩笑,不许当真!你后退半步是什么意思?过来!!”
吼完最后两个字,召潮司一把把孙必振拽到了身旁,但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行为非常羞耻,于是又一把把孙必振推开。
或许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召潮司回头朝李德喊道,“你!该你讲了。”
“oK,那我就开始讲了,这可是我压箱底的故事,故事很长,等我先喝口水。”李德说着从腰包里摸出一瓶娃哈哈,插上吸管喝了起来。
喝完后,李德很有素质地将饮料瓶装回包里,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讲述:
“我要讲的故事,就是这片花田的故事……”
“停,珊瑚神和琥珀神厮杀的故事我听过,换一个。”召潮司打断道。
刘易斯也点头附和道,“是啊,这个故事老掉牙了!没听过的恐怕只有孤儿了吧?”
孙必振指着自己的鼻子,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很想说自己没听过这个故事,但又不想成为孤儿,只能忍气吞声。
李德笑着摇头,“我怎么会讲那么老套的故事呢?我要讲的东西,保准你们闻所未闻。好了,我不卖关子了——我要讲的是火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