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摆出一副想兴师问罪架势的布哈斯赫傻眼。
下意识开口替盛意开脱:“其实也没什么。”
想想又坦白:“因为我骗你的,我没让丹达问。”
只是还想听,就硬着头皮撒谎。
已经低头认错的盛意闻言抿直了嘴唇,从布哈斯赫手上抽走帕子,自己擦擦唇角再扔到布哈斯赫脸上冷冷道:
“出去。”
布哈斯赫握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诚恳道歉:“我错了,想出去走走吗?”
这个点屋外的阳光正好,是那老头嘴里最适合盛意出门的时间。
盛意扯了扯手腕,皱着眉道:“疼……”
布哈斯赫下意识松了大半力道,想仔细看看是不是被自己掐红了的时候,盛意先抬起手想把他给推开。
布哈斯赫顺着他的力道往后踉跄继续道歉:“我真知道错了。”
盛意扯了扯被子,“不出去。”但也不怎么困了。
“可汗,拿本书给我吧。”盛意说道。
布哈斯赫动作娴熟地帮他换了身衣裳,又把人抱到了采光最好的软榻上,再埋头去书箱里找盛意没看过的书。
盛意翻开扉页,突然想起呼格吉勒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就跟布哈斯赫提了起来。
听完后,布哈斯赫说道:“我跟书院那边的老头打个招呼,把他送进去。”
盛意认真思考了一下后摇头,“学院里的夫子只会教他读书认字。”承晔只学这些哪里够。
有布哈斯赫陪着,盛意不像刚离开盛京时那样浑身戾气。
可盛家的仇,他一日都没有忘。
布哈斯赫盯着他不管怎么养还是很单薄的身体:“那老头说你不能太劳累。”
当初一句‘会早死’,布哈斯赫现在想想依旧害怕。
盛意继续说道:“可汗太宠着他了,夫子怕是压不住。”
夫子们岁数都不小了,真把呼格吉勒送去学院,没被气死就是好的。
身为草原上唯一的王子,连大可汗的肩膀他都敢爬,盛公子又是他舅舅,基本上无人敢招惹。
自从上次呼格吉勒误会了后,他无师自通学会了‘仗势欺人’。
谁再说那种话,呼格吉勒也不管是草原上的人还是封城的中原人,直接招呼侍从上去揍。
除此之外,还有爱凑热闹的鹰鹰。
小八每次都很有礼貌,等那些侍从揍完再上去叨两口,完事儿还要在那人衣服上擦擦嘴再飞走。
简直嚣张到了极致,哪里是上了夫子能管住的。
盛意对上布哈斯赫担忧的眼神,安抚拍了拍他手背。
“夫君,我只教承晔和华锦,不会多辛苦。”
他决定好的事没人能动摇。
布哈斯赫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没再说什么让他费心思哄自己点头。
“好,我让人去准备。”
——
王庭内的生活很安稳。
上午盛意教盛承晔和李华锦读书认字,下午布哈斯赫教他们习武射箭。
两个小家伙迎着草原上的风,一日日长大。
那种叫‘来’的特殊作物很能适应草原上气候和土地,除了某些地形极端的部落外,其余大部分部落都已经能自给自足。
甚至反过来将‘来’卖给中原的那些游商,换取更多他们需要的东西,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好。
有关练兵这件事,布哈斯赫从来没有松懈过,甚至时常写信给丹达和台吉,让他们勤练。
军费昂贵,故而盛意时常以草原大可汗的名义给南越王朝的老皇帝写信。
花他的钱,养草原上的兵。
老皇帝不愿开战,又或者是清楚不能开战,基本上每次都是忍着屈辱答应。
直到呼格吉勒十三岁那年,原本十分清楚南越王朝的老皇帝在一游方道士的撺掇下写了一道圣旨。
警告布哈斯赫不要贪得无厌,否则南越王朝的将士们不会放过他们。
当太监到王庭时,布哈斯赫拿起那圣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最后视线落在盖着的大印上,朗笑一声拔剑先斩了这太监的脑袋。
血溅出来之前,不忘抬手捂住盛意的眼睛,单手把人抱到怀里,大步往外走。
吩咐守在一侧的侍从:
“收拾了。”
换到盛意的书房,盛意站在桌边握住墨条在砚台上轻轻研磨。
布哈斯赫捏着毛笔,开始给丹达和台吉写信。
盛意能看得懂布里特族的文字,大意是让他们聚集军队,准备攻打南越,最后再盖上他的私印。
等墨迹干的时间里,布哈斯赫又取出盛意的印章盖在自己私印上方。
把两封信让心腹送出后,布哈斯赫从暗格里找出一张地图,放在桌子上摊开,开始跟盛意说起自己的想法。
提到如何用兵、如何打下那几城,布哈斯赫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耀眼到让盛意移不开眼神。
或许当初这人说的话确实没错。
布哈斯赫,天生就知道如何打仗。
他的眼神太灼热,布哈斯赫语速越来越慢,最后忍不住捂着脸哀叹:
“你这样看着我,我……”
盛意坐到了他腿上,笑夸道:“可汗英勇,举世无双。”
当初没能一举打下整个南越,布哈斯赫有不少亲信心里都不得劲。
如今他们马壮粮足,正当盛年,是出征的好时候。
很快草原上的兵马就聚集齐了。
在离开王庭的前一晚,布哈斯赫睡不着,深夜在最高的城楼上负手而立。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
阿荣跟在大可汗身边多年,大抵能猜到几分,他犹豫着开口道:
“可汗……若是不想让盛公子离开,不如让盛公子留在王庭?”
虽然盛意身上没有官职,但他的才能草原上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在草原上所有部落族人的眼里,盛意的地位甚至比大可汗还要崇高。
是盛意为他们带来了足够的粮食,让他们能不受饿肚子的痛苦。
是盛意让孩童读书认字,让那些无知幼童成长的无比出色。
由盛意亲手教导的呼格吉勒,如今年仅十三岁就是王庭的内相,手段老辣,处事滴水不漏。
同样由盛意教导的李华锦,十三岁就带兵镇压了想反叛的两支部落。
在草原上都是如此,更别提是回到他长大的盛京。
就连阿荣这样迟钝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盛意分明是将呼格吉勒往帝王的方向培养。
再加上那样一段身世……
来日呼格吉勒成了中原的皇帝陛下,又该怎么处理可汗呢?
布哈斯赫抬起手,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掌心。
夜风吹过,布哈斯赫盯着那一缕月光,轻声叹道:
“只有牛羊才会被豢养,月亮就该悬挂在九天之上。”
如果盛意当真觉得这十三年屈辱,那就当是他偷来的时光。
有这十三年在,也算是不枉此生。
他不愿意看见呼格吉勒小小年纪就背负太多少年老成,更不愿意看见盛意眉宇间总有挥不去的愁绪。
不管会是什么结局,布哈斯赫都不会阻拦盛意亲手复仇。
收回手紧握成拳,转身大步下了城楼。
第二日,草原上的大军出征。
一日后,跟左统领丹达、右统领台吉汇合,迅速攻破封城。
靠着南越这么多年给出的银子,他们大多都是骑兵,行兵速度极快,短短几日就连拿好几个城池。
等军情传回盛京,由布哈斯赫带领的大军还有半日就将兵临城下。
日渐昏庸的老皇帝这才清醒了些,慌忙派出使臣想合谈,自愿割掉了半壁河山。
布哈斯赫才不管使臣,来一个他杀一个。
当他们撞开盛京城的城门时,草原的将士们忍不住发出一声声的欢呼,震耳欲聋,甚至能传入皇宫。
不多时,他们就闯入了皇宫内院。
布哈斯赫穿着一身盔甲,上面血迹未干。
身边盛意一身素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住,不染纤尘。
额间系着一条白绫,为盛家枉死的满门戴孝。
或许是临死,老皇帝穿着一身龙袍,孤零零站在大殿门口,看起来难得有几分皇帝的样子。
“盛家二郎……”
“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位居然会让异族之人玷污!”
“忠心不二的盛国公,竟会养出你这等帮着异族人的畜生!”
听见皇帝提起自己的父亲,盛意眼睛瞬间通红。
他们盛家从无反意。
一直跟在盛意身后沉默的呼格吉勒攥紧弓箭上前半步,他自幼就时常听舅舅说起外公。
这狗皇帝甚至还有脸提起他们!
盛意拦下了他,狗皇帝不配让承晔背上弑父的骂名。
低头将他手上的弓箭接过,拉弓搭箭。
盛意原以为他是拉不开弓的,可受到强大的恨意驱使,指尖被弓弦磨破鲜血飞溅,咬牙拉开弓朝老皇帝射了出去。
老皇帝胸口一凉,低头看了一眼后,眼神死死盯着跟玉贵妃长相十分相似的呼格吉勒。
“你,你……”
呼格吉勒不愿让他死的安心,转身朝着布哈斯赫跪拜。
“父王。”
一声‘父王’成功让老皇帝死不瞑目。
等老皇帝倒下后,布哈斯赫扯着他的手臂把人拽了起来没说什么,专心盯着盛意指尖被磨出来的血。
盛意双眼通红,脱力般靠在布哈斯赫怀里,身体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十三年……
大仇得报。
他亲手射死了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