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个和尚,坐在廊下,竟大摇大摆的谈论起后人姓氏!
直听得周边的青衣小官眼抽嘴动,一脸古怪之色。
这几个和尚正经么?
不正经的和尚能祈得雨来?
别到时候长官把郡侯请来,结果发现是四个假和尚……
假和尚被砍头无所谓,别连累大家伙一起吃挂落啊!
如今连年干旱之下,纵使凤仙郡原先堪称富庶,这群官人一个个的曾经身家康泰。
但到底也不过都是小吏,能抗住一年饥荒就不错了,到如今,可全都指望着郡侯发放的俸禄口粮保命呢!
哪敢得罪郡侯,丢了这一身难得的青袍?
届时,大家可都会沦为那些食不果腹之人,要么眼睁睁的躺在地上,虚弱无力到看着自己活活饿死!
要么,就是和其他的贫民一同,抛下所有礼义廉耻,抢夺那一丝丝的生机!
想想那些蜷缩在地,瘦骨嶙峋,无声无息,发黄发黑的枯燥一团,或者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双眼布满血丝,看谁都是贪婪阴沉之色的“疯子”……
几个青衣小吏一想到此处,瘦削的身子便抖若筛糠,有心想上前试探师徒四人,又惶恐真若是“应梦贤人”,将会引来郡侯不快……
好在,这纠结的心思无需多存,因为决定他们生死命运的郡侯——已经到了。
“果真是贤人呼?下官乃天竺外郡,凤仙郡郡侯上官氏,见过老师父!还望老师父舍下大慈悲,运起神功,祈雨救民,拔济拔济!”
…………
那郡侯本在府衙批阅公文,看着那一封封官报上写的盗贼四起,存粮告急,愁的将笔一扔,坐在身后的红木官椅上,皱眉闭目沉思。
自凤仙郡大旱之后,许是公文烦碌,他总是有心神不宁之感,还经常会想起因管教家中那个劣子,惹来妻子相护,一时口角之下,气得他推倒门前供桌的那日!
“唉!”
一想到那个顽劣不堪的犬子,以及总是偏袒偏护的发妻,郡侯的脸上就浮现烦闷郁躁之气,满心满念的,都是那瑟瑟发抖跪着的青年,以及那与他激烈争驳的妇人!
至于那滚落一地的供品嘛……
自然不会被堂堂郡侯放在眼里,左右都拿去喂狗了,又没浪费,惦记那玩意作甚?
不过又想到因凤仙郡遭祸,为免一个不慎,连累妻儿老小陪他一同葬身在此地,早早已派人将他们护送去了王城,虽离得远了,但安全无虞。
郡侯便暂散了对那对母子的“思念”。
嗯,郡侯认为最近总是想起那日光景,许是因为太过思念家中妻儿了。
毕竟自那日争吵后,妻子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暂住,后来气消了,欲要和好如初时,又因这大旱不能再相见。
最后的相见相会之时,也就那满是气愤的一日了。
如此一来,每当思念妻儿,便忆起那日光景,岂不正常?
想起害自己如此焦头烂额的“罪魁祸首”,郡侯揉了揉额心,身心更乏,只盼着他昨夜梦遇的神人没有欺他,更不是他精神恍惚之下,随意做的自欺欺人的疯癫梦。
他可是压上了官声,张贴了榜文在外,指望着那贤人祈到雨水,解他燃眉之急的!
虽然凤仙郡破落至此,他的官声也基本破败殆尽就是了。
也就在郡侯对那张榜文心生期望之时,有两个小官急匆匆的入衙禀报:
“报!老爷!万千之喜!你让我们张贴榜文,等的应梦贤人到了!乃是自称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往西天灵山取经的和尚!”
…………
因陈启一行人来得实在太巧,又因虽不知那东土大唐距此多远,但好歹是在天竺境内,西天灵山大雷音寺的名声,郡侯还是知晓的!
敢放言去那里拜见佛祖取经的和尚,能是一般和尚吗?
于是,便有了郡侯整起衣裳,脚步匆匆,直到那市口之处,朝那领头的僧人——陈启,行大礼的参拜。
这就是那个闯下大祸,惹来报应的郡守?不,按照此地风俗,应该称呼为郡侯才对。
看着那身着锦绣官袍,见面就拜的中年男子,陈启暗暗上下打量了番,才上前搀起道:
“郡侯不必多礼,贫僧乃方外之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郡侯抬起头来,见陈启脸上似乎有些冷淡,误以为是自己的礼数不够周全,赏金不曾保证兑现,连忙补救道:
“只因闻听老师父至此,下官来的匆匆,礼数不周,还请老师父见谅稍候,在下这就让人抬轿牵马,引老师父上衙,先行斋宴,再谈祈雨之事。”
“且若祈雨功成,下官所言千金,俱将奉上,不敢有丝毫错漏!”
看着那郡侯弯腰谦卑的模样,陈启眯了眯眼,缓缓摇头道:
“郡侯误会了,贫僧不过一介凡人,求不得雨,只弟子有大神通在身,又见不得百姓苦楚,愿出手相助,权当积累功德……”
“且我等既然揭了榜文,自是要做事的,郡侯不必犹疑。”
那郡侯听了陈启开头的前两句,神色微变,好在沉得住气,又听到后面几句,才面露喜色,刚要开口请陈启几人入府衙详谈时,却听陈启继续说道:
“只是贫僧心中有惑,不知郡侯可能一解?”
“老师父请言,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今有求于人,郡侯自然不会摆什么架子,热切恭敬的冲陈启一笑,直接拱手相请道。
“贫僧见榜文所写,凤仙郡已然干旱二载,民多凋敝,而这两年中,郡侯可曾开仓放粮?!”
死死盯着那有礼有节的郡侯,陈启沉声问道。
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烛火烧断金锁!
这是玉帝下旨,对凤仙郡的惩罚!
若三者未尽全功,则凤仙郡永远无雨!
而据陈启所知,这米面二山,其中亦有一种说法,乃是隐喻!
直指这郡侯的米面粮库,只要郡侯肯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纵是米山,面山,亦可为鸡犬食尽!
至于那金锁,可能也可视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被烛火烧断!
那么,这种说法是对是错?
“这……开仓放粮?”
郡侯被陈启的双眸所视,一时竟觉全身上下,内里心思好似都被看了个干净,也无半点撒谎的想法,只一脸茫然的诚恳道:
“老师父可说是下官发放的俸禄?那自然是未有克扣,纵如今粮食短缺,其价逐月逐日的上涨,下官也是尽依两年前的粮价折算发放,万不敢让官吏士卒饿到呀!”
“是啊,长老,郡侯为官清正,断不会在其中徇私啊!”
一旁的青衣官吏不知陈启为何会如此询问,但还是赶忙替郡侯作证道。
“那百姓呢?郡侯可曾对百姓放粮救灾?”
陈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这郡侯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索性直接点破问道。
“给百姓发粮?这……长老,我凤仙郡未曾旱前,因富庶繁华,所纳人口众多,纵府衙之内屯粮甚多,可若四散发去,又能救济到几时?”
“且下官这粮食,主要还是得供给于官吏军伍,若其不得进食,人心散乱,身体虚弱,再有贼众四起作乱又该如何是好?
届时,死伤百姓恐怕更甚于今呐!”
郡侯总算听懂了陈启话语中的意思,苦笑一声,拱手而道。
他这天竺地界,倒不是没有类似“开仓放粮”的举措,只是叫作“布施”,也有叫“无遮大会”,既无遮无拦,不分类别,众生皆可参与的领取财物、粮食的大会。
(嗯,现代的那个属于望文生义……)
可那是富裕之时,才会做的彰显善心之事啊!
哪会在如今这种危急困难之时做?
这位老师父虽然慈悲,但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
深深的看了郡侯最后一眼,陈启垂下眼眸,不作多言。
倒是猴子在旁听完了全程,眼珠一转,立马见缝插针的接过话头道:
“这天年连旱,必是上主失德,敢问郡侯,大旱前,可有做过对天地不敬的事?”
怎师父问完,徒弟还要问?
你们这群和尚的问题怎这么多?
而且什么上主失德?还直接问我有没有不敬天地?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这是明晃晃的指着本侯的鼻子骂啊!
这天不下雨,连年干旱,还能怪本侯不成?!
你们……
郡侯的脸色一僵,心头腾起火气,但见问话的是个金毛雷公嘴的和尚,认出是手下禀报,夸出海口的正主。
一时也只能将火气暂且偃旗息鼓,强忍着怒意,僵脸干笑道:
“呵呵,这位小师父,在下司牧凤仙郡,虽不敢说德治兼备,路不拾遗,但在旱前,也可称得上富庶一方,且治政不才,好歹也能称得上一句清明廉洁,何曾有过天怒人怨,惹来连年大旱的罪过?”
“嘿嘿,希望如此吧。”
看着毫无所觉的郡侯,猴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见自其口中,八成是问不出真正缘由后,也懒得再开口相问了,直接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道:
“罢了罢了,这祈雨之事,宜早不宜迟,八戒,沙师弟,看好师父,我老孙上天宫一趟,去去就回。”
伸了伸腰臂,对两个师弟吩咐一番,一个腾身,猴子的身影竟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郡侯眼前!
“这这这……刚才那位师父去哪了?”
见到猴子猝然消失,郡侯以及一旁的青衣官吏皆被吓了一跳,跌退几步,战战兢兢的问道。
“嘿,你这凤仙郡的问题很大,我那师兄在地上不好解决,自是上天去了。”
八戒和沙僧也从师父和大师兄的问话里琢磨出哪里不对了,明了里面藏有的猫腻,八戒便起身将陈启重新扶落座,瞥了一眼郡侯道。
“如何上去的?”
郡侯还是有些害怕的小心翼翼问道。
“驾云呗!还能是爬上去呀!”
甩了甩袖袍,翻了个白眼,八戒没好气的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得了解释,明白不是大白天见了鬼的郡侯松了口气,又因猴子露的这一手,重燃对师徒几人的信任和恭敬,忙招呼官吏道:
“快!快将桌椅油伞搬来,再速速遣人上素斋饭菜,本侯要在此招待几位老师父!”
…………
那九重云霄再远,对于猴子来说也不过近在咫尺的事儿。
筋斗云驾起,瞬息之间,便是天门在望。
只是不同于往常行走的南天门,此次顺路的是西天门,不过哪座天门对猴子来说都没甚区别,与那当值的护国天王打过招呼,正要踏门而入,却见那天王笑吟吟问道:
“大圣,你那取经之事可已完备?今次上天来又所为何事?”
“快了快了,都到天竺地界了,那大雷音寺只要不长脚跑了,我们师徒的功果马上就到!”
旧友问话,索性也还未入天宫,猴子便驻下脚步,摆了摆手,笑嘻嘻答道:
“这次上天来,是为了那天竺外郡……”
猴子与天王备言了前事,便见天王一脸惊诧道:
“大圣有所不知?那壁厢的郡侯撒泼,冒犯了天地、玉帝,因此被陛下降旨,立有米山、面山、黄金大锁,直等此三事倒断,才该下雨哩。”
“米、面、金锁?”
猴子小声嘀咕一句,便拱拱手,谢过天王好意笑道:
“嘿嘿,我老孙猜到了那厮有罪在身,奈何那厮肉眼凡胎,痴愚一个,铸下罪孽都不知,又因师父怜那凤仙郡百姓无辜,特让我来上天替他求求情。”
“大圣自皈依佛门之后,倒是越发慈悲了。”
虽听猴子说是因师父之命,但天王更知这里面主要卖力,跑上跑下的还不是这只猴儿?
护国天王抬起手,一脸钦佩的对猴子道。
慈悲点好,慈悲点好啊,这猴子慈悲点,对三界众生都好!
“嘿嘿,天王过誉了,都是我师父教的好,教的好,嘿嘿。”
受人夸奖的感觉总是愉悦的,不忘抬了手陈启后,猴子的嘴角也不由随之高高咧起。
只是如今有事在身,猴子也不好再与天王多叙,随意摆了摆手,就算暂别后,一脚便踏入了西天门……
迎面竟有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似是早已恭候了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