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内外的这一片请求赵祯亲政的呼声确实让刘娥深感头疼,但帝国的一众宰辅重臣对于此事的集体沉默却让刘娥颇感欣慰。为了保险起见,天圣十年(公元1032年)二月,刘娥将此前因为替曹利用说情而被外贬的前宰相张士逊给调回了京城并以刑部尚书之职再度出任大宋的宰相,她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恩惠让张士逊对她感恩戴德以便能在必要的时候站到她的身后。很可惜,重回朝堂的张士逊并不是首相,而是次相,吕夷简才是此时大宋朝堂的天子之下第一人。
还是在这个二月,此前一直都表现得很乖很听话的吕大宰相突然在刘娥的面前雄起了一把,他狠狠地教了一回刘娥该如何“做人”。
要说起此事,我们还得往前追溯一段往事。
从也就是在萧耨斤赐死萧菩萨哥的前一个月,在宋朝的皇宫深苑里有一个曾经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但后来却几乎默默无闻的妇人也死了。之所以要说她是一个妇人,原因就在于她是先帝赵恒当年曾宠幸过的一个女人,有一段时间里她更是整个大宋帝国最为重要的女人,因为她怀上了赵恒的龙种,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孩子出世的那一天也正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就像萧菩萨哥抢夺了萧耨斤的儿子一样,这个女人的儿子刚一出生也被抢走了,这个婴儿被拿去给皇后刘娥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比萧耨斤凄惨百倍的是,这个女人在生下帝国唯一的皇子后并未母以子贵,诞下皇子的这份天大的功劳甚至都没能为她讨得一个妃嫔的封号,她直到临死之前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顺容”。
另外,萧耨斤的儿子耶律宗真可是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而宋朝的这个被别人抢了儿子的女人却终其一生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儿子叫她一声“妈妈”,甚至在孩子出生以后这对母子就再未相见过。顶了天来说,她最多也就是偷偷地躲在某个不被他人注意的角落里像个贼似的从远处望上自己的儿子一眼,剩下的便是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在无数个幽静昏暗的深夜里独自垂泪,然后对着苍凉却又绚烂的夜空默默地在心里呼唤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不是别人,正是此时的大宋皇帝赵祯。
很可笑是吗?赵祯长这么大居然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生的,居然一直将这个把自己从母亲身边抢走的女人当成亲妈来对待,可这就是事实。
对于赵祯的身世,身为父亲的赵恒一直没说,刘娥更是不会说,赵祯的那些皇叔皇姑妈们也不说,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则是谁也不敢说,赵祯的那些嘴上整日都是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和人伦孝道的老师也不敢说,朝廷里的大小官员上至宰相下至各位言官还是不敢说。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赵祯在这件事情上被整个世界给欺瞒得严严实实。直到刘娥死后,当他从自己的一个皇叔嘴里得知自己的生母其实另有其人而且已经死于非命之时,赵祯这才当场放声痛哭以至悲痛欲绝。
这个女人在对儿子无限的想念之中于四十六岁这年溘然长逝,在她临死之前,出于人性之中还存有的那一份最起码的良知,刘娥给了她一个“宸妃”的封号,算是正式给了她一个勉强得体的名分。但是,基于对自己的私欲和利益考虑,刘娥还是决定残忍到底,她终究没有给这个女人见上自己儿子最后一面的机会,甚至都不曾考虑过要让赵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更不会告诉赵祯他的生母已经过世了。如此有违人伦之事,刘娥还就是做了,而且还准备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不过,要说刘娥在这件事情上做得毫无人性其实也是有些言过其实,尽管她是一个偷了别人孩子的贼,但她毕竟还是有一点做人的底线。在赵祯的这位生母李宸妃去世后,刘娥追赠李氏的曾祖和祖父为光禄少卿,李氏的父亲李仁德为崇州防御使,李氏的母亲董氏为高平郡太君。这些都是在李氏死后被追赠的官职,也就是说这些人也都早已去世,但在这之前,刘娥还命人前去民间寻访李氏的兄长李用和。
或许是出于对刘娥的畏惧,作为当朝皇帝唯一的舅舅,李用和在很多年里其身份却是隐藏在开封的一个靠卖纸钱为生的普通平民。刘娥找到他后也不是如他所担心那样被“灭口”,刘娥给了他一个“三班奉职”的武职,也算是好吃好喝地供养了起来。当然,如果心理阴暗一点,这也可以说是将其监视了起来。
总之,刘娥觉得自己做了她能做的一切,除了不让真相曝光于赵祯的面前。说到底,刘娥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她有这点私心并不为奇。你要说她在这事上有多么的不要脸或许有可说道的地方,但若要说她有多么残忍和狠毒倒也未必。在李氏面前,刘娥一直都是一个活得极为挣扎的人,这一点在李氏的丧葬之礼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这天刘娥继续带着赵祯落座于帘幕之后与宰辅大臣商议国事,等到一切事宜都商讨完毕之后,宰相吕夷简却请求单独请对,他有话要说。
待一众同僚都退场之后,吕夷简向刘娥问道:“太后,臣听说宫里最近有一个嫔妃过世了,此事是真的吗?”
一听这话,刘娥顿时神色慌张。这个吕夷简当然知道赵祯的身世,甚至有可能已经知道宫里死的这个女人正是赵祯的生母李氏,可他竟然当着赵祯的面说到了此事:你吕夷简想干啥?是不是想当着赵祯的面揭我刘娥的老底?
刘娥立即厉声呵斥道:“怎么?宰相大人你连后宫的事也想管吗?”
说完,心里极度发虚的刘娥立即拉起赵祯就往里面走,可吕夷简并没走,他还待在原地等着刘娥再次出来跟他大吵一架。果然,在把赵祯给支走后,刘娥又单独回来了。
这一次她故作镇定地对吕夷简说道:“没错,宫里是死了一个人,但这事与你这个大宰相何干?后宫的事也是你该管的吗?”
吕夷简回道:“臣乃国之宰辅,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事自然都有职责过问。”
见吕夷简毫不退让,刘娥直接怒吼道:“吕夷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母子?”
刘娥终于是自己首先绷不住了,她这话等于是把事情给挑明了,而吕夷简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太后如果不顾及今后刘氏家族的安危,那么臣自然无话可说,可如果你想保全刘氏今后的富贵,那么还请太后对此人予以厚葬!”
聪明人点到为止,刘娥顿时大悟,随即她也不再对吕夷简动气,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也就不瞒你了,死的那个人正是李宸妃,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是好?”
吕夷简回道:“臣觉得应该为李宸妃在皇仪殿治丧,然后以一品大臣的陪葬规格将其棺椁安放于洪福寺。而且,宸妃的入殓衣物当着皇太后的冠冕服饰,另外还得在棺木里注入水银以保全其身。”
刘娥没有吱声,算是默许了。然而,等到发丧的当日,刘娥却还是让吕夷简吃了一只苍蝇,刘娥命大太监罗崇勋传话吕夷简,她借口说时日不吉利,当天不宜大办丧礼。可是,吕夷简根本不吃刘娥送来的这只苍蝇,他坚持要在宫内大张旗乐地以皇太后出殡之礼为李宸妃发丧,而且发丧的队伍还不能走旁门小道,得正大光明地走西华门。刘娥拒绝,因为这种丧葬规格只有她这种级别的人才能配用,吕夷简也坚决不妥协,并声称如果刘娥不同意,那他就留在宫里不走了。
这事从始至终这二人都没有见面,而是通过罗崇勋往来传话。罗崇勋就这样往返了三次,可直到他这双老胳膊老腿跑软了双方还是互不妥协。最后,吕夷简使出了绝杀招式。
他对罗崇勋说道:“看来此事还得你出面说句话才行。我告诉你啊,你也知道,这个李宸妃是当今陛下的生母,如果有一天太后走了,而陛下又知道李宸妃的丧礼办得如此不像话,那么到时候你罗大公公恐怕也是要被陛下怪罪的,到时候你如果遭了罪可就别怪我吕夷简今天没有提醒你!”
罗崇勋被这么一番威胁之后也是瞬间汗流浃背,经过他从中说和,刘娥终于是同意了吕夷简的方案,而李宸妃也得以风光出殡。
李宸妃的死对刘娥来说可谓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从此再没有人会跟自己争儿子了,悲的是在她百年之后此事迟早会大白于天下,那时候赵祯又会怎么看待和对待她这个“母亲”呢?她会不会被赵祯掘墓曝尸呢?她的刘氏族人其命运又会怎样呢?这些都是刘娥所无法预知和掌控的,也或许正是出于这种考量她才不肯放权给赵祯,她可不想让自己在晚景凄凉中孤独乃至是悲惨地死去。
在提拔了张士逊后,刘娥在这年八月又突然对另一个人频繁地抛出“媚眼”——晏殊。为什么她会选择向晏殊示好呢?原因或许就是刘娥看重了晏殊的好人缘,此人长袖善舞,谁都喜欢他,而他也谁都不得罪,刘娥认定此人将来定然也是会感念她的恩德(后来的事实也正是如此),所以她决定给晏殊升官。看得出来,此时的刘娥已经在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了。
于是乎,晏殊在这个八月里先后升了两次官,他先是由三司使、兵部侍郎升任为枢密副使,没过几天他又从枢密副使转迁为参知政事。
这里临时插播一条新闻:晏殊被刘娥提拔为参知政事的这一天是公元1032年8月7日,之所以要把日子说得这么清楚和具体其实另有原因,因为在这一天有一个小男孩在辽国出生了。这个人在如今几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但这一切都得拜金庸的武侠小说所赐,而非他在历史上真的有什么大作为,此人便是《天龙八部》里乔峰的那位结义大哥——未来的辽道宗耶律洪基。对,你没看错,耶律宗真十六岁这年就喜当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