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徐铉和周惟简即将奉命前往开封时,李煜突然再次神经错乱。他觉得既然他是派人去向赵匡胤讲和的,那他就不该在此期间对宋朝有什么不友好的举动,于是他决定让朱全赟的湖口大军暂缓驰援金陵以配合南唐此次的对宋请和。
这个可怜的书生,脑子也真的是锈透了。宋朝灭你南唐就是为了一统天下,在你实力完好的时候人家敢来动你,现在你眼看就要弹指可破,那么宋朝凭什么会罢兵容你继续存在?那样的话,这场战争就不是统一战争,而是纯粹的掠夺战争。更何况,现在这种局面还有可能讲和吗?立志于天下一统的赵匡胤有什么理由跟你李煜讲和?是你把金陵城下的曹彬给打疼了还是让曹彬走投无路了?如今李煜眼前的路明摆着就剩两条,要么投降,要么宁死不屈。
讲和?李煜这时候还有这种想法简直堪称滑稽,可这也是所有贪生怕死的弱者所共有的心态。只要能让我继续活着,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还没有亲口对我说你要我死,那么我就还可以继续做梦或是等待奇迹的发生。
更为可笑的是,湖口的十万水军是李煜唯一的谈判筹码,可他为了请和竟然要主动扔掉这个筹码,其理由竟是为了能够保证请和的成功。如果你李煜只要表现得足够乖巧赵匡胤就不会打你,那这场战争又从何而来呢?战争和战场真的不是李煜这种文人骚客应该待的地方,可这场战争李煜本就是属于被动应战的一方,我们又能对此说什么呢?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造化使然!
李煜临时起意让湖口的南唐水师暂停赴援让徐铉这个以雄辩而着称的江南大儒不禁当场愕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这位主子是不是已经神经错乱了。他当场问道:“我此去开封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的结果,而且我们现在唯一能够依靠和指望的就是湖口的援兵,我们为什么突然不让他们前来赴援?”
李煜回道:“我既然叫你去请和就应该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要不然赵匡胤知道我搞小动作还不把你们都给宰了?”
李煜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让徐铉感激涕零,可没想到的是徐铉接下来的回答反而让李煜当场泪奔。徐铉回道:“这个时候请国主不要管我们的死活,一切都应以国事为大,你现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就这样,徐铉带着满腔的悲凉甚至是悲愤由宋军主帅曹彬命人护送着去往了开封。
要说这曹彬和赵匡胤还真是一对君臣绝配,两人也是相当有耐心以及好脾气。他俩一个负责送徐铉进到了开封,一个在朝堂之上以超高的规格接待了徐铉。
见到赵匡胤,极具辩才的徐铉以为凭借自己的满腹经纶可以轻易驳倒赵匡胤,这样他至少也可以在道义上为南唐挽回在战场上丢失的尊严。这场辩论赛刚一开始,徐铉就直入主题:“陛下,我们的国主一直小心谨慎地侍奉您,你这次攻打我们实属师出无名。”
这话可谓是正中要害,但赵匡胤并不忙着回答,而是让徐铉走近一些把心里想说的话慢慢说出来。徐铉就此觉得自己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于是状态大好的他开始一阵火力全开:“国主侍奉陛下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恭顺,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做错的地方,可你现在却在无故责打他,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和事情?”
赵匡胤静静地听完,片刻的沉思过后他终于慢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既然你说我和李煜之间是父子关系,那么我请问你,你觉得父亲和儿子分开住这种事是对的吗?”
赵匡胤这话在我们如今今天听来好像没什么威力,这不就是父子分家吗?不就是儿子自立门户吗?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是,我们要知道在古代的那种文化背景下,只要父亲不同意,做儿子的别说分家,即便是私自出去自立门户都是大逆之罪。况且,赵匡胤还只是叫李煜来开封见他,还没说要把李煜怎么着,可李煜却一直以种种理由拒绝北上。如此一来,赵匡胤选择攻伐南唐非得没有违反道义,反而还是在维护伦理和法理。
以博学多才而闻名长江两岸的徐铉一开始就把自己带进了坑里,而赵匡胤这话算是把他给彻底埋进去了。徐铉就此语塞,他的内心更是满是震惊:我一个多少还算是有些名头的儒家子弟竟然被一个行伍起家的人用孔孟所倡导的君臣父子之道给轻易驳倒了?
不管徐铉如何想不通,可事实就是他在道义和伦理上都被赵匡胤轻描淡写地击败了,那他还能说什么?那他还谈什么请和?
见此情形,站在徐铉身边的周惟简拿出了李煜写给赵匡胤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无非还是老一套,比如以后贡银加倍,比如他愿意退位养病,再比如他希望能保全祖宗辛苦建立的基业。看到这些,赵匡胤实在是烦透了,这些文人就是喜欢死缠烂打,行事也总是拖拖拉拉,反正就是不能来句干脆利索的话。他把信扔到一边,说道:“李煜写了这么多,但朕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这封信朕完全看不懂。”
李煜心中的奢望就此被毫无意外地打破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徐铉等人回到金陵之后,李煜又叫人到开封去送上了白银五万两、绢五万匹,同时他也再次请求赵匡胤罢兵,结果可想而知,赵匡胤不但拒绝罢兵,而且李煜派人送来的银子和绢帛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不过,这一次的肉包子打狗不同于以往,因为这一次就在赵匡胤吃到肉包子的时候,湖口的南唐水军在朱全赟的带领下倾巢而出直奔金陵,总兵力达到了惊人的十万,南唐这边号称十五万。
也不知道这个老朱同志这回是怎么突然想通了,他竟然决定跟宋军拼老命,南唐水军带着他们的所有装备全军皆起,再也不顾及什么后方不稳。他们乘坐可容纳千余人的巨型战舰,就连带上的木筏子都有三百多米长,十万人在长江里顺江而下,一路上是樯橹林立帆旗蔽日,这可比曹彬当初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下江南的场面气派多了。可惜的是,他们出发的不是时候,对于朱全赟的超级舰队来说,此时的长江水量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他们的巨型战舰根本没法全速前进,但这也足以把负责监视和阻击朱全赟的王明给吓得面色惨白。
朱全赟这边刚一离开湖口,得到急报的王明便赶紧派自己的儿子火速去向赵匡胤报告并请求赵匡胤即刻派遣援兵和战船帮助他抵挡朱全赟。对于朱全赟倾巢而出的举动赵匡胤也是大惊,如果不能挡住朱全赟,那么宋朝之前的所有努力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可问题是赵匡胤现在没有时间给王明调配或是造出所需的战舰前去迎击朱全赟。
无奈之下,赵匡胤只能使出疑兵计,他让王明在朱全赟的必经之路上立起大型长木伪装成樯橹之状,从远处看起来这就好像宋军有海量的战船云集在水面上。朱全赟从远处见到这些巨木桩子之后果然中计,他真的被这些木头给吓唬住了,南唐的水师大军也就此逗留不前。
朱全赟这一迟疑给了宋军组织兵力进行堵截的时间,宋朝步军都指挥使刘遇带兵急速赶到了皖口(今安徽安庆大观区以东的皖河入江口)。作为赵匡胤最为信任和倚重的亲信将领之一,刘遇在此之前并未在战场上建立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战功,但这一仗将会让他的大名永存史册。
刘遇这个人别的本事先不说,其勇武绝对在宋军的高级将领里面算是头一等。这时候的他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朱全赟,反正他到了皖口之后就向朱全赟的庞大舰队冲了过去,此人之勇猛着实令人敬佩,但这一仗他差点把自己整了个有去无回。
面对这群敢于主动前来送死的小虾米,朱全赟丝毫没放在眼里,他甚至懒得跟刘遇打照面。朱全赟的办法是放火,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火油。朱全赟这样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时候江面上肯定有风,而且是西风。刘遇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大火开始在宋军的水军中间肆虐,眼看刘遇就要被烧成烤肉,可就在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风向突然发生了改变,西风变成了东风,大火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南唐水军扑面而来。
这股强劲的东风让南唐水军就此被大火彻底吞噬,刘遇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的良机,在宋军和大火的双重攻击下,十万南唐水军就此全面溃败,被烧死和淹死以及被宋军的弓弩当场射杀者不计其数。作为这支超级舰队的主帅,朱全赟最后的结局在史书里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被当场烧死,一说是被俘,真相是什么如今也不得而知。
这一仗的失败对南唐和李煜来说是灾难性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所指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了。可是,谁能想到已经山穷水尽的李煜这时候还在做着白日梦,他再次派遣徐铉和周惟简去开封朝见赵匡胤并再次请和。
写到这里我实在是被李煜给弄得有些烦了,甚至是开始反感这个人。不是说我不同情弱者,而是这人的行为实在是太婆婆妈妈了,一点儿也不像个老爷们儿。你要么投降要么就死战到底,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和资格去请和?难道就靠乞怜吗?历史上有谁是靠乞怜而保住江山的?这里也懒得说他了,直接说徐铉这次进入开封的事。
见到赵匡胤,徐铉跟他的主子一样再次老调重弹,诸如李煜当初真的是病了所以才没来开封朝见,诸如恳请上国天子保留李氏基业,赵匡胤此时也被这些个啰里啰嗦的老书生给整烦了。随着徐铉的越发激动,赵匡胤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口舌。他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然后以手按剑以一个军人出身的帝王所拥有的强大气场喝斥道:“你别再叽叽歪歪了,朕当然知道李煜没什么大罪,可天下本就是一家,朕就是要一统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一招还真的很管用,此前还义正辞严的徐铉在这帝王之怒面前就此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他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