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旺瑶寨的村老冯阿龙看着屋顶稻草上滴下的雨滴,叹了口气问:“龙岗瑶寨真的不肯借粮食了?”
甲头冯阿俊点点头说:“龙岗瑶寨的村老说,已经看在盘王子孙的情分上借了一次粮食了,不能再借了,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冯阿龙痛苦的闭上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说:“你告诉他们牙旺瑶寨快要饿死人了吗。”
“说了,他们还是不借。”冯阿俊说。
冯阿龙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这天灾啊,是要瑶家死人的天灾啊!横竖都是要死人啊!”
“那我去请过湾寨子的村老来?”冯阿俊试探的说。
“去吧,把去龙岗寨子的情况告诉他,说没路走了。”冯阿龙说。
“那我去了,村老你别心急。”冯阿俊戴上斗笠就走进小雨里面。
连绵的冻雨让十万大山的瑶人受尽了苦头,低温让从来没有准备冬服的他们冻的够呛。
按照往年,这时候正是吃红薯为主的时节,但低温和潮湿让大部分红薯都腐烂了,只能吃为数不多的米,低温导致食物量摄入更多,粮食这哪里够吃。
过年的礼数也不能少,年一过,就进入了饥荒。
往年罕见的低温让动物也都猫了起来,泥泞的丛林里猎手也无法远行,打猎也没什么收获。
牙旺瑶寨朝东边走,就是龙岗瑶寨,两家寨子有人通婚,知道龙岗瑶寨今年收了不少粮食。
冯阿俊上次借了五百斤红薯和一百斤大米,龙岗瑶寨的村老也很仗义。
这些粮食在大寨子也不抵事,省着吃了几天也就快没了,眼看也就能支撑三天的日子了,冯阿龙心急如焚。
本来指望去龙岗瑶寨再借点粮食,撑着到天气晴了,就可以打猎了,但人家一口回绝了,这让冯阿龙只剩下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去抢粮了。
虽然人口比龙岗瑶寨人不少,但要抢粮靠自己一个寨子出手不敢说稳赢,只有拉上一个瑶寨,二对一。
过湾瑶寨的情况和牙旺瑶寨的情况差不多,前天,村老冯阿龙和过湾瑶寨的村老陆老黑就碰了,真的要这两天老天爷还不晴,借不来粮食,就只能动手抢了。
左右都是要死人,总要试试少死人吧。
下午的时候,冯阿俊回来了,带回过湾瑶寨村老陆老黑的话:明天早上在牙旺瑶寨门口碰面,他们出100人。
听了冯阿俊的回话,冯阿龙沉默的流下两行老泪,转身走到堂屋里祖宗牌位前,跪了下来,重重的磕着头,祈祷祖宗保佑,能少死几个阿贵。
磕了头之后,冯阿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闪出决绝的眼神。
“去吧,让阿贵们把弓箭和火铳准备好,今天晚上给他们吃个饱饭,明天带上装粮食的口袋,不让我们活,我们就把他们的粮仓搬空。”
冯阿俊点头,走出了村老冯阿龙的堂屋,开始一家家的去通知。
夜晚降临,牙旺瑶寨不时传出女人的抽泣声音,但女人也无法阻止这一场厮杀。家里的娃儿都饿的要死了,这时候只有靠男人去抢才能活下去。
村老冯阿龙的堂屋里全是人,洋溢着米饭的香味,冯阿龙就像泥塑一样坐在那里,偶尔抽一口土烟,看着阿贵们捧着陶碗吃着一半野菜一半粮食的粥。
村里的鸡只留下几只做种鸡,其他的十来只今晚也杀了,每个阿贵也能摊上两块鸡肉。
这已经是牙旺瑶寨能给明天战斗的阿贵们最高的礼遇了。
连绵的雨,连干柴都没有了,为了节约干柴,这晚的饭都在村老和甲头的家里做的。
剩下的人,只能等明天参加战斗的阿贵们吃完,再在锅里加些水加些野菜熬点粥充饥。
冯小牛端着自己的一碗粥,冒着雨回到自己的屋里,倒了一些粥给生病的儿子,把鸡肉给了儿子,然后要再倒一些粥给自己的老婆。
冯小牛老婆摇摇头,捂住自己的碗,哭着说不要。
让冯小牛吃,吃饱,明天要是打不赢,就跑,吃的饱才能跑的动。回来,一家人在一起死。
冯小牛叹了口气,埋头把粥吃完,然后就开始磨自己的瑶刀。他老婆擦干眼泪,把冯小牛的藤甲背心有松动的地方再挨个绑紧。
甲头冯阿俊蹲在自己家的门口,拔着烟锅,自己的老婆也坐在边上。
屋里女儿的低声哭泣着,正在和隔壁家相好的阿贵在说话。
过了一会儿后,似乎平静了。然后响起了女儿压抑的声音,还有竹床晃动的声音。
老婆要起来进屋,冯阿俊一把拉住她,不让她去,低声说:“让他留个种吧。”
老婆叹了一口气,就坐在那里陪着冯阿俊。
一锅烟接着一锅烟抽。女儿的门开了,阿贵出来了,走到冯阿俊身边,阿贵跪在他们面前。
冯阿俊摸着阿贵的头说:“回去吧,陪陪你阿爸阿妈,把你阿爸的刀再磨磨,明天要机灵点,万一有了孩子,你可别想我给你养孩子。”
冰冷的雨夜里,牙旺瑶寨许多的家庭里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悲情告别。
瑶寨之间每一次的战斗都是要死人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明天出了寨子,就不知道有哪些人能回来了。
但无论老人还是妇女,无力阻止,也不能阻止,在饥荒面前,只有靠命去搏。
这就是大山里的规则,强者才能生存下去。
第二天的清晨,还是在下着细雨,过湾瑶寨的人沿着山路已经到了牙旺瑶寨的寨子路口。
甲头冯阿俊看了一眼寨子,毅然转身带着一百个青壮阿贵们出了寨子门,去与过湾瑶寨的阿贵们汇合。
已经老迈的村老冯阿龙站在寨子口,看着阿贵们的背影,拿起了一把腰刀,站在了寨子门口。
陆续有几个老迈的瑶人拿着竹枪也走到寨子门口,阿贵们都去战斗了,寨子就靠他们这些老人来守卫了。
当阿贵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寨子里的女人们再也压抑不住了眼泪,整个寨子在细雨里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