珙阳比起兖州、顺州要繁华得多,他们的车马进了城门,暮色已经似一层轻柔的纱幔,缓缓地笼罩了整个珙阳城。
珙阳的地界最高之处建了一酒馆,提了匾额唤望北楼。
三楼的秋月间被康允泽订了下来,四脚八仙桌摆在窗边,正好能望见珙阳半个城池。
桌子上菜还没上来,倒是有两碟点心,分是两种口味的浑糖烧饼。
这种点心并不精细,口味算得上独特,却说不上多美味。康允泽和元宵心中揣着事,自然也没什么胃口。
只是这气氛着实奇怪,扣儿夹坐在两人之间,虽然吃多了元宵做得糕饼,对这样的点心也提不起多少兴趣,但还是拿了一块,吭哧吭哧地啃着。
事到如今,她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得出,这两人有事。
她自觉没那个勾引少爷的好本事,扪心自问也比不上元宵的样貌,对做姨娘的幻想瞬间就淡了。
觉察出少爷中意元宵的心思,扣儿立马就想通了寻常日子里一些不合常理的事。
前段时候,少爷在军中时不时地还让人捎两盒子细点,说是让她们尝个新鲜。
现下想来,哪里是让她们!分明是特意买给元宵的。
还有受伤那回,那位给少爷升官儿的将军,带回来一箱的战利品,其中那些胡女的镜子、首饰,全分给了她们。
合着自己这全是沾了元宵的光!
想到这里扣儿又看向元宵,其实和元宵共事这么久,她还是吃不准元宵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说她聪明,少爷对她的感情自己都能看得出,偏偏她还装傻充愣,一门心思想脱籍单过;说她蠢笨,可分明又是个明事理的机灵人。
北边的夜黑得快,酒馆的菜也一一端了上来。
元宵和扣儿来兖州这么久,眼见这边的菜码都是分量足,不重视什么摆盘。可这间酒馆偏不一样,每道菜不仅精雕细琢,还有各种颜色造型的容器相配。
扣儿觉得惊奇,咂了咂嘴道:“这家酒楼竟这样风雅,恍惚竟好像回了京城。”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康允泽也忍不住叹了一句。
这句话话音刚落,窗外头“咻”地一声,一朵烟花在半空爆开,元宵看向康允泽的瞬间,亮光正巧在他俊秀的侧脸上一闪而过。
英国公府是累世簪缨,子孙不说各个精通诗词楹联、琴棋书画,单就康允泽来说满腹经纶、远见卓识。若没有当年那个意外,说不得他除了一个县案首,举人、进士都已经被他收入囊中了。
她望向康允泽的目光其实并不明显,可那人不知怎的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亦或是有了感应,忽地扭转过头,一下抓住了她偷瞧的目光。
元宵万没想到康允泽会突然回头,愣在那处。
康允泽只瞧见外头又是一束烟火的光照在元宵脸上,那脸色润白如玉,脸颊上又是绯红如朱,手忙脚乱之下脱不开惊怯之色,实在是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康允泽心中涌出一股激荡,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喉头一滚,哑声道:“要不要去外边的露台上看看烟火,听人说今儿是十五,那烟火要足足燃上半柱香的时间,着实少见。”
秋月间外的露台是个转角,元宵和扣儿站在一边,康允泽又站在另外一边。
随着夜幕暗下,那烟火果如康允泽所说,一簇簇地升向夜空,黄烟儿、绿烟儿氤氲如落霞,瞬息万变。
扣儿低头见楼下的街市上跑过几个孩童,手里拿着的几支旋转的烟火,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吵着也要下去买一支玩玩。
元宵拗不过她,只好应下,只是刚要走出露台的时候,胳膊却被人捉住,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扣儿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压根没注意到后头还落下了一个她。
元宵顺着箍住她胳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向上看去,就见康允泽望向她的眼神既是期盼又是情浓,她脑子嗡嗡作响,嘴巴翕合半日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是一朵烟火在两人耳边炸响,元宵这才回神抽开自己的手臂,却见那人看向自己展颜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
那匣子做工精细,掀开盖子就见里头金灿灿的一支簪子光华万千。
元宵愣在那处,康允泽顺手拿起那支簪子,比在面前人的云鬓一边。
拿到簪子的时候那金铺里的伙计夸得千好万好,可拿到元宵的发鬓旁边,才觉得这支金簪的光芒都被面前的人占了,竟让康允泽生出自己精心准备之物难能配上她的感觉。
元宵只觉得脑袋一沉,那支金簪插在她的发鬓之间。
这分量若是足金的,得要多少银子啊!
这样珍贵的礼物,她哪能承受得了!
她伸手去摸,康允泽一眼看穿她想要拿出来的心思,赶紧去挡:“别摘下来,很好看。”
元宵脸上一红,即便伶牙俐齿此刻也羞赧得不知要说些什么。两人站得这般近,她的鼻梁堪堪靠近他的胸口。
元宵忽而想起,第一次见康允泽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到自己肩膀的小豆丁。
再后来,每次见到的时候,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去比较两人的个子。
从俯视到仰视,没想到一转眼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康允泽见了她的表情,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冲动,他捏着拳头,低头看着元宵的眼睛,道:“我有一桩心事...”
元宵脑子一热,几乎可以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她想开口拒绝,人却被定在原地。
“我有一桩心事,原想放在心里,可我总想人生苦短,也不知...也不知哪天我会不会就死在战场上...”
“少爷...”元宵听他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想要开口阻止,却听康允泽继续道。
“若是我没说出口,我定然是要悔恨一辈子的。元宵,我心中有你,你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