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乾身上没有穿校服,一身灰黑色站在办公室里有些显得格格不入,他身形高瘦,正垂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身高是突突猛蹿的黄金时期,江建辉仰着脖子望着谢乾,食指虚虚指了指试卷,语气平静:“看看自己考了多少分。”
谢乾视线一挪往试卷上看。
这几科试卷一张叠着一张整齐地摆放着,只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分数。
在这几个鲜红的数字里,最好的是数学和语文。
“我就是这样的水平,提不上来。”谢乾无所谓地说,“咸鱼翻不了身。”
江建辉接手这个班级已有段时间了,具体的学习状况差不多都摸索了一番,从交作业这方面大抵就能看出来了。
“我知道你是刚转进来的,又转过几次,确实很影响学习成绩,甚至是厌学,”江建辉没什么情绪波动,苦口婆心道,“但是我希望你别就此自暴自弃,堕落,不急还有两年时间……”
“……”
谢乾忽然感觉江建辉挺好说话的,没什么架子和脾气。
还在好好地向他分析情况。
要是换作其他老师或许早就不管他了,对于这种拉低班级平均分的学生早就看不惯了。
没准话头就是先狠骂一顿,然后再发发暴躁的臭脾气。
谁爱受就受,反正谢乾是受不了。公然出口回怼老师也不在话下,毕竟身为教师的基本素质都坍塌了,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你在这个班级也待了有段时间了,跟班里的同学也应该都认识……”
“还不怎么认识,目前为止我还只认识四五个人。”谢乾打断他的话。
“我们班的夏清衍同学你总该认识吧,就坐在你旁边,他成绩优异,有不会的题就多问问他,”江建辉道,顿了一会又道,“我让他给你做同桌怎么样?”
谢乾一听,眼睛似乎亮了几分,他正有此意。
即使江建辉不提他也会主动提的,他立即回答:“行啊。”
语气都轻快不少。
“那就这样吧,”江建辉姑且把这事揭过去,换个话茬接着说,“没去升旗是不是?”
谢乾没说话,点了点头,诚实道:“睡过头了。”
“下不为例,”江建辉也不追究,看了看谢乾的着装,“校服不到放假时间都要穿上,这是一种你是学校里的一员的证明,不要嫌弃校服难看就不肯穿。”
“……”
谢乾也是终于体会到了,班主任是教语文的无奈,话特别多,前言不搭后语都不会显得奇怪。
甚至还能给他讲出许多不搭边的人生哲学道理,听得谢乾想睡觉,心里腹诽:不去当政治老师都可惜了。
江建辉又说了一大堆,谢乾终于是找到空隙忍不住打断了:“……您还要讲多久,课都快上完了。”
江建辉停下来喝了口茶,看了看课表:“自习课,不耽误你下节课的学习。”
谢乾嘴角抽了抽:“……”
这时,门口多了一道声音:“报告。”
谢乾一顿往回看,夏清衍手里拿着两本英语本,径直往英语老师的办公桌方向走,一眼也没有往这边看。
然后在那里停顿了几分钟。
他身上穿着白净的校服,身姿挺拔,一言不发垂着眸,时不时就点点头,模样像是被训话的坏学生。
“……”
最后是下节课铃响,江建辉才停嘴放人:“……就说到这里吧,下次有时间再聊聊。”
谢乾:“……”心说别再有下次了,一次就让他受不住了。
“行了,去上课吧,待会是我的课。”江建辉说。
谢乾一回到教室就是趴在桌子上。
夏日的闷热和昏昏欲睡尚未在金秋九月里结束,窗外还有低鸣不绝的蝉声,顺着门窗漏进来。
江建辉拿着试卷踩着铃声进教室,把试卷放在铁制的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上课了啊,大家都醒醒,同桌互相叫一下,成绩都已经出来了……”
桌上摆放着一张满是红色叉号的试卷,谢乾没在意,睡意泛上来直欲往桌上趴。
刚听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人生大道理,这会该补补觉了。
“试卷都拿到了吧,先看看自己错哪了,”江建辉说,然后弯腰将U盘插进电脑里,转过身,“谢乾,想睡觉自觉站起来清醒一下,不想睡了再坐下来。”
点名道姓了,谢乾再怎么也不好意思睡下去了,自觉地站起来又感觉自己挺傻逼的,又坐了回去,双手支起沉重的脑袋,眯着眼对被手肘抵着的试卷视而不见。
江建辉点开一个名为“高二八班开学考成绩年级排名”的excel表格,大电脑上登时浮现出一张成绩单。
教室里一顿哀嚎。
除去已经发下来的试卷外,他们还没真正的知道自己的成绩。
这会儿已经有些人就不敢直视电脑面对成绩了,用手捂住眼睛,然后从指缝间偷偷瞄,一科一科看。
“衍哥就是厉害啊,”周宇成夸赞道,“你看看这分数,我草!数学理综满分!其他科目全都接近满分,我怕是抄也抄不到满分吧。”
“周宇成你激动个啥样啊,”朱阳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用得着你刻意吹捧吗?”
“给个机会抄,你有这个胆吗?”同桌刘铭聪慢悠悠地说,“下一次就原形毕露,还是乖乖学吧。”
每次考试的年级第一,全校心知肚明毫无悬念可言,连老师都不想再多说什么,一进班级第一句话就是“这次的年级第一毫无悬念,夏清衍稳坐……”
在一连串的夸赞中,谢乾撩起眼皮往大屏幕上看,一眼便看见冲顶的名字,怔怔地看夏清衍的每科成绩,跟他烂到掉渣的成绩别人尾数都捞不到,眼睛不自觉地往他那边瞥。
夏清衍目光垂下,指间握笔沙沙在草稿纸上演算,似乎对此事没半点关系,恍若未闻。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自带光芒,心无旁骛,置之度外。
谢乾视线还在他这边游荡,没半点要收回的意思。
“有什么事吗?”夏清衍笔尖一顿,将草稿纸翻了页,朝他看去。
“没事。”谢乾悠悠地收回视线,自从有了那个念头,真的控制不住地想往他那边瞥。
“你的英语作业我帮你交了。”夏清衍淡淡地说。
“我还没抄完……”谢乾说完一顿,“你不会帮我抄完了吧?”
“嗯。”
“我那个字……额,可能不是你能模仿的。”谢乾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夏清衍:“还行,往丑里写就行了。”
谢乾没情绪地干笑两声:“……”
“下午的自习课调换座位,有想法的同学可以课后时间单独来找我私聊,”江建辉双手撑在讲台上,目光环视教室,“还有就是宿舍的门窗或里面的设备有问题的,汇报给班长,学校过几天统一报修。”
学校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宿舍楼稍有些破旧,铁制护栏杆都锈迹斑斑,看起来都不敢乱靠乱碰,运气不好跟你作对护栏杆就断了。
教学楼倒是轮流重建了一遍,但宿舍楼就不一样了,没得重建的时候,只能修修补补,尽量满足学生们的要求。
因不少学生提过宿舍的设备有问题,老师也是竭尽所能向校领导提这件事。
“早该提这事了,”谢乾说,“我宿舍门板都快裂开了,塌了一半了,从下边一抬都可以卸下来,我压根都不敢去碰。”
“对啊就是,”朱阳回忆道,“周宇成差点气得没把门踹开。”
谢乾深有体会,他气得就差给它来上一脚了,窗户也有细细的几道裂痕,最近大晚上刮妖风,他真担心窗户被风刮碎了。
“还有热水器也有问题,”谢乾再次吐槽,“有时候没热水,这段时间还好,洗冷水澡还挺爽的,大冷天也不带怎么玩的吧。”
“对,这事时不时发生,”周宇成说,“床板也硬,睡得我腰酸背痛,我特么翻个身,整张床都吱呀吱呀响,我特么睡觉跟僵尸躺着一样动都不敢动。”
底下的嘴吧唧个不停,各种吐槽宿舍里的设备,说实话宿舍该拆了重建。
下课铃声响了,刘铭聪手里的笔在白纸上奔驰个不停:“别急,一个个来,我写不过来了,谢乾你刚才说你哪还有问题?”
“我人没问题,头顶天花板的墙皮灰,”谢乾拧着眉头说,“该重新粉刷一遍了,快被我捅没了。”
宿舍天花板的白墙皮掉粉就算了,谢乾大晚上还要担心窗户玻璃会不会太脆弱了,架不住狂风大作,把窗户推在一块增加厚度。
妖风阵阵刮进来,席卷宿舍这块地儿,白墙皮硬生生的被刮下几块,差点砸在谢乾脑袋上。
谢乾拧着眉极其怨恨拍着头发上的墙灰,抬头看了看,拿着扫帚直接往天花板上捅,把摇摇欲掉的墙皮捅下来,还来劲了,一半的天花板是另种颜色。
当然憋着一脑门的幽怨,承接着头顶大半块褪去白粉的墙顶,下方稀稀落落覆上灰块,谢乾憋着怒火仔细地把宿舍重新清理了一遍。
“欧克了,还有什么,”刘铭聪写得头也不抬,“宿舍设备有这么烂吗?”
谢乾:“超乎你的想象,说危房也不为过。”
“啊,我幸好没住宿,”刘铭聪的手终于可以歇一会了,“我还打算下学期也住宿,想想还是算了吧,还是家里的床最舒服。”
他们还在数落宿舍哪哪该换,谢乾已经从上面走下来了,见夏清衍一直在写作业,感觉永远也写不完似的,在他桌上敲了敲:“你不需要上报吗?”
“还好,不是很烂,”夏清衍抬起头,视线离开海题,“没什么问题。”
座位都是开学那会儿随便乱坐的,反正到后期都会进行调整。
江建辉上完其他班的课,借着下节的自习课把座位安排好了,一进教室就直奔电脑弯腰把U盘插进去,打开里面的文件,转过身:“这节课先把你们的座位换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也有不少同学私下找我换过,我也稍作调换了一下。”
一张新的座位表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我草,衍狗,我俩分出去了,没想到我俩的缘分真就只够做同学,连同桌都没维持多久。”朱阳眯起眼找自己的名字,“行吧,和许月坐也行,至少没和纪律委员一块坐。”
“我也没想到啊,”夏清衍说,“没事,少了个同桌关系而已。”
“草,班长还是我俩感情深厚,”周宇成看着座位表,“这个同桌继续当。”
刘铭聪推了推他:“行了,我不嫌弃你。”
谢乾十分满意,东西也没多少,领回来的书也没怎么动过,扉页空白名字都没写。
整整两摞的书本,收拾得还挺快,谢乾站起身来,无言地朝朱阳那边看去,朱阳心领神会麻溜地收拾好东西。
“哎呀,终于有同桌了。”谢乾把书放在桌上,“缘分啊同桌。”
夏清衍的位置不动,只是他和朱阳两个人换了位,腾出手来帮他:“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其他人还在找自己的位置,找好了就开始换。
“搬完了?”夏清衍问。
“嗯,没什么东西,”谢乾坐下来把书本往桌兜里塞,“挺好收拾的。”
收拾完了,桌面上又是两三本书,难得整张书桌干净整洁。
这节课是物理课,其他人都在认真听课,谢乾却认真地整理收拾书本来。
原本整齐划一塞进桌兜里的书又被他重新拿了出来。
筑造好外墙,开始整顿内部,谢乾把书本均匀分成两份稳当的立在桌面中央。
这方法他常用,可以说是经久不衰,百用不厌,永不过时的课堂上混淆老师视线的方法。
课上不爱听课,偷摸玩手机,爱睡觉的都是这样蒙混过关,老师在上面叫一声,底下人抬个脑袋伸个手,草草了事。
要是遇上责任感极强的老师,或许还会下来看看你的小动作。
夏清衍不用猜也知道谢乾是什么意思,想要干什么。
他正在写黑板上的题,谢乾小声地叫他:“夏清衍,我看个电影,帮我把把风,防火防盗防吴主任。”
夏清衍迟疑地点了点头。
上课时间过半,老师在上面讲得很是投入,最后一排立起来的书本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谢乾懒散地斜坐靠在椅背上。
手机用书本支撑好,他的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