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突然,一阵低低的抽噎声传出。
初时如蚊蝇嗡嗡,渐渐竟变成了号啕大哭。
柳含笑满目狐疑:“他怎么这般喜怒无常。”
“人尚且难以控制七情六欲,更何况亡灵?他执念未消,心绪自然紊乱。”
柳含笑目光转向木头人:“他雕刻技术娴熟非凡,运刀如飞,怎的雕出这等丑陋无比的木头人?”
“技术精湛,未必能等同于审美高雅,这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柳含笑环顾四周:“眼下这死灵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绕路而行?”
“倘若贸然绕路,难免会遭遇更为凶残可怖的死灵,届时只怕同样脱身乏术。”
柳含笑心焦如焚,在原地来回踱步:“我们便要在这干耗着不成?进退两难,当真叫人头疼不已。”
凌虚目光一闪:“我有办法。”
他袍袖一挥,探手入须弥戒,取出一个模样精巧的木头人。
这是在沼泽中,蚀体腐魔亲手雕刻的,临别时赠予凌虚。
凌虚转而送给云汐,在夺魂镜魔的镜中世界,凌虚目睹了人偶偷袭云汐的幻象,心中不安,又向云汐讨回。
他迈向死灵,将手中木头人,递至他跟前。
死灵空洞的眼窝中幽光一闪,抬起头来,骨爪迟疑着伸出,轻轻触碰了一下木头人。
他复又抬头,望向凌虚,目光中满是疑惑。
凌虚神色一缓:“拿着吧,这是给你的。”
死灵似是听懂了一般,小心翼翼地捧起木头人,细细端详,爱不释手。
死灵喃喃道:“这是腐魔雕刻的,如今,他却去了哪里?”
凌虚微微仰头:“他已归返魔界。”
死灵身躯猛地一震,良久,才发出幽幽长叹,叹息声中,有千般哀怨、万种愁绪:
“回去了么?如此,我们再无相见之日。罢了罢了,他往日心心念念。
便是找回眼睛,叶落归根,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我该为他感到欣喜。”
凌虚眉间一蹙,记起蚀体腐魔提及过“骨爪”,目光炯炯,凝视着死灵:“你们相识?”
死灵微微颔首:“我生前,难以近他身旁,待死后,却没了阻碍。
他曾悉心教授我木刻技艺,只叹我资质愚钝,总是不得要领,难以刻出佳作。
我与他曾定下约定,每年中秋月圆夜,在鬼市边缘相聚,岂料如今,却成泡影。”
少顷,亡灵缓缓起身,身姿摇摇晃晃,好似不堪重负。
他双手将那木头人高高举起,躬身行礼,神色庄重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承蒙公子厚意,自此往后,便以它为挚友了。”语毕,再不迟疑,飘然离去。背影孤寂凄凉。
柳含笑满脸惊愕,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口中喃喃:
“他竟就这般扬长而去,死灵与魔族结交为友,当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友情,本就可跨越种族,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莫要再耽搁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迟则生变,恐赵穆安会陷入危险。”
二人跟着影子指引的方向,一路疾行,凌虚陡然停下,后退了几步。
柳含笑大惑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眼前是一处庭院,院中花影摇曳,落英缤纷。
一名女子素锦绫罗,云鬓堆鸦,用羊脂白玉簪挽就,余下青丝垂落。
她眉如远黛,目若秋水,雪肌玉骨,绰约多姿,怀中紫檀琵琶古意盎然,她轻抬皓腕,玉指如葱,搭在弦上
一旁男子,玄袍飒飒,长身玉立,腰间束带镶玉。
他剑眉入鬓,目含星芒,英气又不失儒雅,手中所持洞箫,竹色幽碧。
片刻后,琴音乍起,清脆灵动,如鹂音鸣翠柳,似泉流漱石矶。
男子唇含笑意,将洞箫轻抵唇边,箫声低沉醇厚,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琴音袅袅,箫声悠悠,二者相和,恰似伯牙遇到子期。
一时间,花雨纷飞,似为其伴舞;清风徐来,若为其和音。二人沉浸其中,物我两忘。
柳含笑脱口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二位琴箫合奏,天籁之音。”
她笑意盈盈,满是钦佩与赞赏,沉醉在这乐声中,不舍离去。
二人琴箫奏罢,齐齐转头望向门外,男子目光炯炯:
“二位既为知音,何妨移步院内,共赏这良辰美景,也好让我夫妻二人,尽一尽地主之谊。”
凌虚与柳含笑对视一眼,举步迈入院内。
柳含笑忽地察觉,那男子脚下有影子,而那女子却没有。
她心下大惊,便想对凌虚说,却见凌虚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要声张。
凌虚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适才闻得二位高奏仙乐,生平之幸,只是在下见识浅薄,不知此曲何名,还望赐教。”
男子仰头大笑:“公子谬赞了!此曲是我夫妻二人所作,尚未命名。
公子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且完整聆听过此曲,不妨为这首曲子赐名,如何?”
凌虚略一沉吟,负手而立,仰头望天:
“此曲韵律悠扬,细细听来,有金风玉露相逢时的惊喜交集,有花前月下相处时的旖旎浪漫。
更有劳燕分飞相离时的缱绻不舍。依在下愚见,不妨就叫‘曲终人散’,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男子赞道:“曲终人散,此名甚好!”
他侧目望向女子:“夫人意下如何?”
女子微微仰头:“曲终人散,情深缘浅,恰适合这首曲子。”
凌虚心中暗自思忖,这二人神色间,似有隐忧:“二位,可是有什么烦恼?”
男子长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与拙荆伉俪情深,本是一对神仙眷侣。
怎奈命运弄人,一年前,拙荆遭奸人掳掠,卖入青楼楚馆。她性情刚烈,宁死不屈,为保贞洁,香消玉殒。
因此,我们每年,只有一次机会,趁着鬼市出现时,在这院子中团聚,以解相思之苦,离别之恨。”
凌虚心头一惊,暗自忖道:“如饴塘坊是一家黑店,暗中做着拐卖人口的勾当。
女子被卖入青楼,男子则被送至地下村落,侍奉巨人。”
他望向女子:“敢问夫人,拐卖你的,可是如饴塘坊?”
女子微微颔首,眼中泪光闪烁:“正是那座黑店,公子怎么知道?”
“说来惭愧,我也曾险些着了他们的道,不过如今,东窗事发,那地方,已经被查封了,幕后黑手也已伏法。”
柳含笑不禁感叹:“一年仅能见一次,岂不是如同牛郎织女,天河相隔,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