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堆积成山的资料,几天之中,已在严颜的主导下圆满完成。
严颜查资料向来百密没有疏漏,问题罗列成一册,轻轻拍了下手:“这些天,劳烦各位大人,等回去,让原大人犒劳各位。”
说完之后望向站在一侧的太守府管家:“刘管家,这些资料劳烦您再清点一下,看是否有遗漏的,我们做个交接,您也跟欧阳大人报告一下,有劳。”
刘管家点头应下,拿着厚厚的册子慢悠悠地点着。
严颜从一侧走到另一侧,来回几次,见他似乎没动过。
于是留下一个人陪他清点,其余人都回客栈交差。
严颜将客栈溜了一圈也没瞧见原宇肃,便下楼叫了一桌菜大快朵颐。
原宇肃没有啥事,就往千府跑,依旧看见原宇宪守着窗,于是靠着另一侧的窗问他。
“大哥,可有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手中的长笛在指尖停下时,原宇宪一把抢过长笛:“这得看三弟查的成效如何?”
“自然是大哥想要的结果。”原宇肃说完吹响长笛,与树叶声音相和。
原宇宪一时也来了兴趣,在树上取了一片叶子放在嘴侧,与之呼应。
连夜赶回来的温以安瞧见这一幕,靠着月亮门听完这一曲。
时而激扬,时而婉约,终于在最后一阵长鸣中落下帷幕。
温以安抚掌相庆:“两位殿下真是好雅致,只是此刻没有瀑布,不然定要惊为天人。”
原宇宪可不跟她嬉皮笑脸,当着原宇肃的面,就开始呵斥她:“温同僚真是视法纪为无物,受命在外,擅自行动、我行我素,可有将我放在眼里?”
这语气确实相当严厉,原宇肃都不敢随意掺和。
此事说到底都是温以安的错,她也不逃避责任:“大殿下想如何罚,微臣都没有怨言。”
但她心里不知为何,升腾起一阵委屈。
原带着的笑意一点踪迹都寻不到,脸色与这乌泱泱的天空一模一样。
原宇宪看懂她的情绪,但不得不予以处罚,不然这宦海迟早将她吞噬进去。
“即日起闭门思过,将吏部的规矩誊抄十遍。”
“是。”
不曾想他们两人还真是一人敢罚,一人敢接。
原宇肃故意东张西望,他似是不再适合待在此处。
“刚才来消息说是查完了,那我就不奉陪二位。”
“一起去。”原宇肃听到他们不约而同的话,顿在当场。
原宇宪一下就反应过来:“我同你去,她要闭门思过。”
温以安也没有为自己陈说一番,乖乖地听从这样的安排,眼睁睁瞧着他们并肩离开。
果然他们才是真爱,她是意外。
趁着他们离开,温以安便进入自己的房间,将门窗都关住,时昭守在门外。
她才有空好好去看顾知措给她的物件。
竟然是所有流民亲手写下的账目,何日得晴浦赈灾银多少,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甚至里头还有一锭银子,却不是他们所说得赈灾银,而是下发的修建渠道专用的修渠银。
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下面是禾苗,一个下面是河堤。
流民不清楚,可顾知措在郡城多年,早已清清楚楚。
温以安继续往后翻,竟然是司宣部所写下的邸报,上面的赈灾银三个字直接跳入她的眼帘。
欧阳平撒谎了。
原本以为只是躺平,没想到他敢光明正大地撒谎。
这样一来,有调查结果,加之河堤碎片,欧阳平这个懒官也该给晴浦的百姓一个交待。
原宇乐和景知安排好河堤的事情,便按照温以安的信,前去找最早的修建师傅。
这个师傅隐居多年,参与的是一统那年的修建。
他在晴浦山腰修建一座木屋,终日与那满片的梨花为伴。
原宇乐与景知刚走入梨花林,就落了满头的梨花,颇有些共白头的意味。
“外人传的那些梨花林的山泉水有孕育子嗣之能,都是瞎说的。”
原宇乐听到这话,心想这个师傅近日怕是劝诫了不少上山来的少男少女。
景知看了原宇乐一眼,示意他与师傅解释解释。
走近一些,原宇乐发现他在磨石头,呲呲的声音一阵连着一阵传来。
“老师傅,我们在修建晴暖河堤时,听说您参与过它的修建,特来取取经。”
老师傅只是瞧了他一眼,又继续磨石头。
景知以往在青浦瞧过类似的石头,磨得更光滑一些可以当作石镜用,于是大胆一问:“老师傅这是为喜欢之人准备花朝节礼物?”
景知长相如玉,暖暖的,让人喜欢跟她亲近。
老师傅停下来,像是找到共同话题:“小姑娘见过这样的礼物。”
“嗯,礼轻情义重,青浦的人向来喜欢在花朝节这天,打磨一面石镜,再雕刻最喜欢的花,送给心上人。”说到这,景知都有些怀念青浦的时光。
就这样静静听着他说。
“我的娘子也是青浦人,她说铜镜没有石镜好,俗话说水滴石穿,石镜最是磨砺一个人,若是一个人能耐住性子磨上几月,那这石镜比那铜镜好上千倍万倍。”
老师傅突然扭过头望着原宇乐:“那你的相公可有给你送过?”
“他啊,不知我们青浦的习俗,若是知道了,定然能打磨出一块最好的石镜。”
景知当着他人的面这般夸他,原本那着急的心顿时定下来,也悄悄记下这事。
“修堤跟磨石镜是一样的道理,世间没有一只清晰的石镜,到时候了就该换新的了。”老师傅的往事拂面:“可惜啊,当官的人不懂这道理,以为那堤不倒就无所谓,殊不知真倒了的时候,多劳民伤财。”
有些事情,改不了就适应,适应不了就离开。
老师傅怕就是这么一个较真的人。
“老师傅是明白人,景知也就不跟您藏着掖着,如今我们可有改变,希望老师傅能给我们点建议。”
老师傅渐渐燃起一丝希望:“小姑娘,今日怕是为了这河堤而来,想问什么便问吧。”
听到这话,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定好景知来问。
景知接过原宇乐手中的碎片,放到老师傅面前:“老师傅,想请您帮我们瞧瞧这碎片是不是还是您当初修建时所用的。”
老师傅接过碎片一番查看,并不能就断定是那时候的石头:“小姑娘,当时的石头都是我夫人帮忙照看的,你若不急着走,可等我夫人回来。”
“让你偷懒,这下连块石头都辨认不出来了。”洪亮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景知猜想定是位女中豪杰,果不其然,手臂挽着菜篮大步大步走来。
不用景知再说,便拿走碎片,放在阳光下辨认一番,隐隐看到梨花的痕迹:“这游手好闲的知府,当真是德不配位。”
“姑娘,这是老妇当年亲手所刻,不会错的。”
景知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可是听到时不免心凉。
当官不为百姓谋,专为讨生计,真是国之悲哀。
梨花密密层层的飘洒,原宇乐替她拂去:“顷年以来,吏部择官多以文取胜,大多不悉其初心。数年之后,心澄者多一些回馈,心凉者无非是得过且过罢了。”
经此一行,景知意识到以南院之本,也懂了大殿下的初衷
“根源还是师道,专教人科举进士,不教人民本为邦。”
原宇乐在回程的路上,悟了这句话许久,终于明白。
他从来要站的不是大哥一方,也不是二哥一方,而是要像安以敬那般沉下心去,做好每一件工部的事情。
这一场梨花雨,送来的不仅仅是共白头,更多是向未来。
原宇宪在场,严颜正经地汇报了检查一事:“无造假之嫌,但记录过多,凡事都记、凡事都议,说白了凡事都想给他自己免责。”
“而且确实做了许多临门一脚的善事,整个支出不是修葺官舍,就是发善心救济。”
严颜将册子递给原宇宪:“实在太多,就不一一列举,大殿下还是亲自过目为好。”
原宇宪粗略翻了一下,够不上恶行昭彰,却尽是怠慢职责。
“三弟,这若放在刑部,能安个什么罪名?”
“翻遍刑典,找不出一个罪名。”原宇肃也翻了翻,有些事情功过相抵,竟然安不上什么罪:“大哥,怕是只能从吏部的角度调整官职。”
他想得却是免职,本是合境苏息的职位,却一步步埋下祸患。
“若我要免职,可有什么法子?”
贪墨不可能,原宇肃只能抽出这么一个看似难以证明实则诛心的法子。
“对上不诚。”
“那就看温同僚的青浦之行有何收获?”原宇宪这会想起还在面壁思过的人。
“若有收获,是不是不用思过?”温以安收到宇乐的消息,一打听到他的所在就赶了过来,关键来得很巧。
在听到那句脱口而出的“那是自然。”
说不定那十遍的规矩怕是不用抄了。
这两人一碰面,原宇肃拉着严颜就偷偷出去了。
只留下他们面面相看。
原宇宪侧过身:“是可以不用思过,只是该抄的一遍都不能少。”
温以安听到,在心里骂了他千遍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