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淋漓的身影,让小红的心一阵抽搐,少年满是疯狂的眸子,带给了她,深深的陌生感。
也许他早已不是自己心目中的人。
带着回忆与留恋,少女红色衣衫飘动,以柔弱的背部挡在锐利的锋芒之前,将双唇靠近少年的额头。
凌乱的猩红色血雾再一次变化——幽蓝、深紫,翻滚不停。理智重新出现在少年的眼眸中,占据了主动的位置。
只是此刻他满眼颤抖,露出不可置信地表情。
不是因为自己败在曾经的蝼蚁剑下,而是心中举足轻重的少女,用极其陌生与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想必内心信仰的破碎,让她更为痛苦吧。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藏住,明明只差一天。
在理想中,开心地过完生辰,比武大会之后,他将褪去肮脏的外表,以久违的初心,布置他们的婚礼,就像曾经他们所憧憬的那样。
[“待到凌云睥睨时,爵弁玄端凤披霞。”]
约定或许从来就没出现过,当北堂问在祭坛前,屈服于力量的那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
即使小红近在眼前,然而北堂问却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是天涯海角了。
按照常理,少年应该微伸出手,去做着无力的解释。
可如今,他却只想遮掩自己的面孔。
是没脸面对吗?
还是只想逃避?
北堂问不清楚。
拖着重伤的身躯,他依然有着不俗的速度……也许是强撑着,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落魄的身影往大门连滚带爬而去,信眯眼追去,衣摆却被扯住。
少女目光呆滞,但穿过泪水后却仿佛有着祈求的意思。
这眼神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即便信对“魔”恨至入骨,却依然被那道目光触动,他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北堂问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在众人心中,北堂问两人之间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也没有人明面上反对——反对之人,也许早就被当做养料,吸入北堂问的体内。
东方镜对此依然疑惑,但她缺乏这方面的好奇心,并不愿深入了解。相比之下,她更想知道,信剑中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那灼热而又磅礴的力量,似乎并不属于“术道”中,“剑道”的力量,而是全新的,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的力量。
充满浩然正气,而又极具毁灭。
或许应该称之为:“净化”。
然而什么又是净化,是火焰?还是光明?
没有人知道。
北堂冥更加的愤怒,也许今天对他来说,是一生的耻辱,何况今日还是他的寿宴。
“妖女!是你害了问儿!”
他沉声呵斥,宣泄着自己的暴怒,其实他从未真正同意过这一门,不平等的婚事,那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个耻辱。
只是他越视作耻辱的东西,却越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只认可:“门当户对”。
这条家规被肆意地践踏,是他所不能容许的。
北堂浊从未出现在北堂冥的生活中,对后者来说,家规祖训才是他的“父亲”,才是指导他做事的导师,是他的信仰,任何违反家规的行为,他都不能容许,完全不能!
公孙彦冷眼看着北堂冥,对于小红的出现,他十分讶然,不过也深知后者所经历的苦楚。
这种痛苦,只有一直经历着冷眼,才能真正感同身受吧。
即使是婢女,生来又是否就应该比别人,低上一头呢?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在北堂问还落魄的时候,他们二人都会受到讥讽,一个不求上进、不务正业,另一个异想天开、眼界渺小。
等到北堂问青云直上,这些讥讽和嘲笑,就全部落在了少女一人身上。
也许北堂问也不知道,在背地里,少女遭受过多少的言语伤害。
和阿离一样,小红心地善良,所以她不会让北堂问帮自己出气,而是将痛苦憋在心中,只有心中坚信的希望,在支撑着自己。
而如今少女的梦碎了,她幻想中的未来,早就被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堆中,一文不值。
公孙彦不能感同身受小红的苦楚,但他知道那滋味……绝望、绝望、还是绝望……
“北堂冥,你少胡说八道,害了自己儿子的,不应该是你吗?!”
公孙彦怒斥着男子,丝毫不留一点情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是我,害了问儿?”北堂冥直接被其气笑,胡须都在颤抖。
“问哥哥以前,是一个对梦想,坚持不懈的人。”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小红看着北堂冥的目光,逐渐带上恨意,“是你们毁了他。”
“你敢如此看我?”北堂冥对那样的目光,极其不可置信,“你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竟敢,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
“梦想?”他嗤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仿佛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小辈不需要梦想,在他们长大之前,只需要像工具一般,走着长辈安排好的路就可以了,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这是什么鬼逻辑?
东方黎明目光充满不可思议,道:“北堂冥,你简直无可救药!”
“东方老狗,你又在指责什么?你又有何资格来指责我?”北堂冥冷笑出声,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东方黎明三人,道:“难道你们,就很特殊吗?不过是比我,稍微放松对晚辈的控制罢了,五十步笑百步,可笑至极!”
这番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另一边,北堂问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了通古镇,直奔东边的祭坛。
衣衫破烂,冷风灌入,严寒深入骨髓。
比起身体上的冷,北堂问的心更加冷,更加,冰冷刺骨。
浑身血液在自然凝固之前,就化作深红色的冰痕,遍布皮肤表面,紧接着又在剧烈动作下,再次撕开。
然而少年并不觉得疼,那本来引以为傲的力量,才是他真正痛苦的根源。
他想摆脱这身魔功。
他想回到,从前的生活,哪怕很苦,也是苦中作乐,苦中有甜。
冬至。
大风在通古镇悠哉快活地舞蹈了一整天,让这里的气温降到冰点。
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几碗饺子,即便他们是文弱书生,眼中也露出渴望的目光,喉咙滚动,不断咽下口水。
“别装模作样了,快吃吧,一会儿就要凉了。”
少女笑嘻嘻地将碗放在石桌上,飘香的热气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他们迫不及待地上前争抢,动静闹得很大。
北堂问用艳羡的目光看着那里,肚子中发出饥饿的叫声,他也想吃饺子。
小红看出少年饥饿,她上前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你不去吃吗?”
北堂问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父亲不让。”
“不让你吃饺子?”
“不让我与他们争抢。”
闻言,少女睁大眼睛,摆出疑惑的样子。
“为什么?”
明明才华横溢,为何会被这样对待。
“……因为我不会武功。”沉默了一会儿,北堂问才小声回答,他眼神躲闪,内心十分忐忑。
他觉得,当得知他不会武功的时候,少女也会离他而去。
然而眼前人红着脸,声音有些扭捏,道:“那以后,我都给你做饺子,单独做一碗给你!”
尽管是严冬,少女话语却仿若温暖篝火,瞬间将他浑身寒冷完全驱散。
少年内心颤抖,泪流满面。
祭坛近在眼前,北堂问心中憋着的气终于呼出,他跪倒在前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干涩开口:“请你,收回魔功。”
天寒地冻,少年就这样跪在祭坛前方,然而空气中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桀桀桀……”
良久,若有若无的笑声回荡,幽蓝的气息凭空出现,将北堂问脖颈禁锢,提在半空。
直到后者脸色惨白时,才将其放下。
“本尊,感觉到熟悉的讨厌气息。”
“把那人带来,待本尊解封,即刻还你自由……”
天地之间重归寂静。
“为什么?!”
北堂问死死咬着牙,曾经他觉得自己十分强大,而如今再看,不过还是蝼蚁,他终究,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永远为,别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