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眸中一片温柔,对随意坐在另一边榻上的月娥温声道:“进城之后,我先下马车。娘子在车里等着,待阿松来接你,方下去。”
羊坨城内所有的文武官员闻讯都会来迎接王爷。月娥肯定不能与他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引来各种猜忌。
“好,知道了。”月娥淡淡一笑,轻声道。
她想了想,拿起薄薄的面具,还是戴着它好。
仔细看着面具,不知自己是否能戴得天衣无缝。
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七爷,一直就这么坐着,累不累呀。
她眉眼弯弯,拿着面具柔声道:“王爷,帮我戴上它好么?”
在马车里睡了大半天,她的精神基本恢复过来。
对于七爷施予的照顾,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感谢的。
若是没有进他的马车来歇息,顶着炎炎烈日暴晒,高温热浪蚀骨,在沙漠里骑一天马,她肯定中暑倒地。
七爷伸手接过面具,心里又是一慌,耳尖红了。
他垂下眼眸,声音喑哑道:“好,我为你戴上。”
一双微颤的手,触到了她吹弹可破的脸蛋汗津津的。一张平日几下就戴好的面具,在她脸上费了好大劲,才终于给她戴好,汗已湿透了衣袍。
月娥也是汗流浃背,她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紧张通红的脸,垂下的长睫毛又黑又卷。
微微的呼吸吹气如兰般拂过他的脸颊,两人站得很近,这样的距离使他呼吸急促,手脚无措。
她柔柔一笑,温声道:“戴好了?多谢王爷。”
他呐呐几声,不知所言。
车内的气温好像骤然升高,月娥以手拂面,轻声道:“若是此时,吃上一只冰糕该有多好。”
她想到这里奢望,颓然退后一步,坐在榻上,对着车窗发起愣来。
七爷怔怔地看着她:“若是娘子想吃咯冰,回到国都,我叫人将地窖里的存冰刨出来给你吃。”
月娥神情奄奄,淡淡道:“是我多想了,这里不可能有冰糕。”
他满脸的遗憾,望向窗外的烈烈骄阳,垂头丧气道:“正值盛夏,这里实在是不可能有冰。”
制冰有何难,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用得着仰天长叹吗?
月娥灵机一动,微微偏头,含笑看着他,调皮道:“为了感谢你让我坐马车,本小姐专为你做出冰来如何?”
七爷的眼睛里有着璀璨的光芒,惊喜道:“娘子,这可是真的?”
“当然。下车之后,你叫人准备些硝石给我。”
“好。”他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一言为定,我给你造一间冰屋来,让你炎夏有清凉,回报你的照顾。”
她伸出白晳的手掌,七爷也慌乱地伸出手来,两人击掌为定。
击掌之后,两人相视而笑,车内气氛一下子轻松而愉悦。
她的举止思想让七爷痴迷不已,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知道,她会的。
他温情脉脉地看着那张假面具下清澈的眼睛,这一刻,跨过了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马车抵达一处院落,月娥掀开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了一眼。
酷热的暮色中,院门外已聚集了许多辽人的官兵。
她缩回头,看了一眼准备下车的七爷,坐在榻上垂眸不语。
七爷站起身,回眸一笑,却看到了她黯然寡淡的模样。
风凌乱了她额前的长发,他不觉伸出手想为她抚顺,又觉唐突了,手停在空中顿了顿,垂了下来。
“娘子安生坐着,阿松很快就来接你。”
月娥没有作声,点了点头。
他心里感到颇不是滋味,低着头走出了马车。
车里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月娥一个人坐在凉席上静静沉思。
她清楚,车上的轻松是短暂的,来日不知会有怎样的恶劣在等着她。
“娘子…”阿松站在车窗外轻轻呼唤。
“嗯,是叫我下车吗?”月娥缩在黑黢黢的车厢里问。
“是,娘子下来吧。”
月娥下了马车,阿松提着个昏暗的灯笼在前领路。四周昏黑,只有这盏淡黄的光晕在移动。
他们从院子的角门进去,走过两边是院墙的一条甬道,来到一处屋子前,阿松止了步。
“娘子,就是这里,进去早些休息吧。”
月娥点点头,见屋子的门是打开的,她抬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内外两间,外间靠窗边摆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放了一盏明亮的油灯,将整间屋子都笼罩在橘黄的光晕之中。
一名身穿翠绿袍子,着高跟绣花鞋,十七,八岁的辽人女子正在圆桌上摆放茶水,瓜果。
她见月娥进门,放下了手中的碟子,在衣袍上擦擦手,点头一笑。
她走到月娥面前弯了一个腰,指向桌子讲了一句辽语。
月娥听不懂,从她的神态中还是知道,她是在让自己去桌边坐下。
她走到窗边坐下,辽人女子立刻过来端起碧螺壶,给她倒了一杯浓浓的茶水。
“谢谢你。”月娥温声道。
辽人女子腼腆地摆摆手,粗黑的脸上有着两团明显的高原红,翕动了一下嘴唇,回了一句月娥听不懂的话。
她又将一碟果子往月娥面前推了推,转身出去了。
屋里异常闷热,没有一丝风吹进来,月娥觉得很憋闷。
她端起黑乎乎的茶水喝了一口,苦涩得难以下咽。
她皱着眉头咽下去一口茶水,拿起桌上的一块不知名的果子,咬一口。
水果还可以,果汁清甜可口。她一小口一小口将一碟水果全吃尽了,才感到没那么燥热。
不久,辽人女子端来了饭菜。
桌上放了一碗肉丝面,一盘青菜,一盘烤肉。
月娥慢慢地吃完了一碗面和一碟青菜。她知道自己尽可能的必须多进食,只有身体养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辽人女子的眼睛不停地看着月娥,几次欲言又止。
“你叫什么名字?如何称呼你呢?”
这个不停进出,忙上忙下的辽国女子不同于早先那个阴阳怪气的芙娆,月娥对她很有好感。
辽人女子叽叽呱呱说了一句,月娥听清她话里有扎哈二字,便微笑道:“你的名字里有扎哈吗?我就叫你扎哈可好?”
辽人女子怔了一下,看着眼露真诚的月娥笑着点头。她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娘子听不懂她的话。
扎哈是王爷亲自指名派来照顾月娥的。
她见月娥用了晚膳,又跑去厨房,端了浴桶放进里间,提了几桶清水进去倒进浴桶。
见月娥进了里间,她又去抱来一套干净崭新的亵衣亵裤和辽人穿的衣袍放在浴桶边。
里屋有一张木床,挂着月青蚊帐,靠床边放有一个小平柜。柜子上放了一盏琉璃座油灯,窗下有一张坐榻,整间屋很干净,简洁。
洗净一头长发,泡了舒服的温水澡,月娥换上了那套新衣。
辽人的翠花袍子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她将那条灰衣腰带系在腰上,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及腰墨发走进了屋子。
屋外有个小园子,种了不少乔木类植物,夜风拂来,身上有一些凉爽,她沿着园子里铺着的青石路,慢慢往前散步。
树影后面站着放心不下的七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娉娉袅袅的背影,看得痴了。
众多官员为他举办了丰盛的接风宴席,他匆匆用了晚膳,就回了寝屋。
洗漱后,换了新衣,挥手叫屋里侍候的仆人全都退下,一个人悄悄出了屋门。
他站在屋外看到月娥用了晚膳,洗漱好了出了屋门,赶紧隐在树后。他所有的心思都同在了月娥身上。
夜风晾干了长发,月娥回到屋里,扎哈早已将屋子收拾干净,在门口垂手等她。
“扎哈,我要睡觉了,你也休息吧。”
扎哈含笑点点头。
钻进月青蚊帐里,月娥一觉到天明。
昱日清晨,扎哈进里屋来熄灭了柜子上的油灯,发出的一点响动声,惊醒了月娥。
她揉一揉眼睛,脸上还是带着面具,在床上伸展了一下四肢,起了床。
到了外间洗漱完,月娥看到了椅子上放着一盆硝石。
她微微一笑,知道是七爷着人送来的,昨日说的话他不曾忘记,就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手艺吧。
她到桌边快速喝了一碗牛奶,吃了一个肉夹馍。
“扎哈,拿两个一大一小盆子来,再提一桶清水。”
她对扎哈比划手势,扎哈懂了,跑去拿来一大一小两个木盆和提来一桶清水。
为了有神泌感,月娥请扎哈暂且到门外去。
她将小盆里装了半盆水,又将大盆同样装了半盆水,将小盆放进大盆里,硝石放进去。很快一盆冰就做成了,屋子里一下子充满凉气。
她盛了一碗冰,冰面上放了白糖,将桌上的香瓜和水果切成片,做了一碗刨冰。
然后打开屋门,对门外一脸茫然的扎哈道:“你快进来,将这碗冰端去给王爷吃。”
扎哈进了屋,看到这一切,惊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她端起托盘,飞快地往七爷屋子跑去。
七爷坐在檀香木描金榻座上,正在给座下的官员训话。
一抬头,看到扎哈端着一碗冰急步进来。
扎哈走到王爷面前跪下,急切地说:“王爷,这是娘子给您做的。”
七爷看着那碗冰,激动地站了起来,伸手接了过去。
炎炎盛夏,热得鸡蛋放在石头上都能捂熟,众人全是难以置信的眼神,都惊愕地看着这一碗冰。
七爷见碗里还有一汤匙,臽了一匙冰放进口里,顿时香香甜甜,凉彻透顶。
他的眼睛一热,她说给他做刨冰吃,真的做了。
七爷站起身,压抑住激动的心,对座下官员们道:“你们都下去,本王还有重要的事。”
“诺。”官员们齐声应道,依次退出屋去。
七爷不顾官员们疑惑的眼神,起身就往外急奔,他要奔向自己的心系之人。
月娥站在门口,柔柔地问:“刨冰可好吃?”
他傻傻地望着她笑了。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刨冰,还是她亲手为他做的。
“味道甚好,娘子可有?”
月娥笑着指向屋子里满满的一大盆冰。
七爷看到后,震惊了一下。
“给王爷屋里多放几盆,清凉一夏可好?”
他急忙问:“娘子是如何做成的?”
月娥一指屋内,眨眨眼,故作神秘道:“这可是独家密方,暂且保密。”
七爷似乎了然,肯定地点点头。
“炎夏之日,有了冰,可以开个冰铺,为王爷赚很多钱,你可愿意?”
七爷从不知缺钱是怎样的,但娘子这么说了,他不停点头。
这个边关重镇,南来北往的各国商人络移不绝,谁不好奇在炎炎夏日中见到一屋子的冰块,再吃一碗清甜冰凉的刨冰呢?
“好,我们就开一个冰铺子。”七爷柔声道。
“好,王爷,我们去街上走走,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月娥兴趣来了。
“好,你等我一下,我带你去。”
此时的七爷像极了一个热恋中的人
月娥含笑点头。
七爷回屋里戴了面具,换了一件月白丝袍,像与初恋情人约会一般,带着月娥出门去了街上。
阿松远远地跟随在他们身后,看到七爷在娘子身边那兴奋的样子。他不解地歪着头,怎么看他们也像是一对母子。
羊坨,沙漠之舟,北有水源。辽国,宋国,西夏等国商人和边民经商或游牧路经此地,常在此歇脚或各自交换货物。
本为连接各国的三角缓冲地带,后为辽国强占,据为己有,在此建立边关重镇。
黢黑的城墙,饱受岁月沧桑,依旧充满古朴的气息。
月娥随七爷来到古街上,一队摇响着大铃铛的骆驼商队,高耸的驼峰和庞大的躯体组成长长的队伍穿过城墙门,从他们身边缓慢走过。
羊坨城有一条宽大的街道,此时人马喧嚣,人声鼎沸。街道两边有各种商铺,西夏和宋国的一些边民小商贩开的铺子夹杂其中。
耀眼的阳光照在这座沙漠之城上显出了奇特的两种颜色。街道一边碧绿荧然,草木成荫,另一边草木不生,赤地篬舱。
一家布庄,有位皮肤晒成褐色的宋人小姑娘,指着门口架子上摆放的布匹,向路过的月娥和七爷殷勤地兜售。她热情渴望的眼神使月娥止了步,走向布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