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父是死是生,与吉了毫无干系,他的宗族亦是如此。
“姓秦与姓嬴,于我没有差别。”
“女郎安心,二者皆不是。”
吉了闻言侧目,审视着宗寿那副“不会再令她失望”的神情。
不是秦姓,或生父秦姓是假,或宗族与她生父的牵连甚浅。
而所谓障碍,也应不止她的生父。
“女郎可有看出什么?”
“障碍是为你扫清,不是为我,那些并不是我的障碍。”
宗寿任吉了随意瞧看,又好似坦荡地问她看出了什么,可他一点不坦荡,坦率都算不得。
吉了尚看不透宗寿的心,但能看出他的心中满是不能言说的秘辛。
“是,寿是有私心,可这私心绝不会置女郎于不顾。
寿知女郎爱憎分明,不愿与那秦姓之人有半点牵连,可宗族毕竟不同。
寿不会逼迫女郎认亲,待障碍清除,女郎自会知晓寿用意何在。”
又是一番自以为坦荡的话。
“我知你不说虚言。你不会害我,我反会因你得利。可若我的私心与你的私心不相容呢?”
宗寿听得明白,女郎是在问他,若不相容,她的私心会因此消融吗?还是他可以容下她的私心?
宗寿不得不承认,他不如女郎坦诚。
宗寿也清醒,他知女郎的坦诚是在试探,在索取,她想得到更多,知晓更多。
虽不该女郎知晓的事,他仍不会告知女郎。
但宗寿意外发现,自己并不介意女郎的试探,甚至女郎能猜出他些许心思也只会使他愉悦。
原先世间女子于他只有两类,一类是他的亲人,一类是与他无关之人。
女郎最初介乎两者之间,如今隐隐有上升之势。
“寿的私心容得下女郎的私心。”
难得的,宗寿说了一句没有含糊其辞的承诺。
吉了没觉意外,适时露出一丝笑意,“可你不知我的私心。”
女郎笑,宗寿也笑,“女郎有何私心,寿都能容下。”
他以为,自己的私心所图甚大,女郎的私心再大也盖不过他,那他如何不能容下女郎的私心。
纵使有不相容之处,他自信有解法,譬如宗族一事,他会寻个女郎满意,他合意的解法。
吉了无所谓宗寿暗藏的自信,“好,我信你。”
说完抬头瞧瞧高悬的月,西移了些许,“天色已晚,你该回了。”
宗寿听了险些失笑,女郎这赶人的模样真是干脆利落,明明前一刻还在对他笑。
“是,天色已晚,寿不便久留,女郎也早些歇息。”
“好。”
应完话,吉了唤绿衣送宗寿出园,她则在绿丝的搀扶下起身,径行回了内室。
宗寿却没有当即离开,反在原地目送着吉了入室内。
他在心中想,明岁七月他与女郎就是夫妻,那时他便不用如今日这般目送。
......
宗寿既已应了吉了,打压嬴府的事自然得终结。
他做事周全,第二日便命丛柏亲去颜府送了份大礼,特意表明是赔礼,赠予姻亲。
又专让丛柏替他向嬴耒致歉,说他这些时日忙于公务,于人事有疏忽,未能及时察觉姻亲困境,实在有大错。
还说,待休沐日,他会亲自登门致歉,望姻亲多留都城几日。
诚恳地让人挑不出错,嬴耒若不是前一日得了吉了的话,怕真觉自己误了宗家郎君。
现下,他只觉毛骨悚然,先让他失了利,接着又要夺他的掌家权,最后却向他致歉。
偏这歉他不得不受,丛柏带着厚礼一路从戚里来到颜府,道上不知多少人瞧见了,他能不认吗?
嬴耒心中苦闷,有口难言,他受了歉,成全的唯有宗家郎君的好名声。
待到休沐日,宗寿当真去了颜府,为避招摇,没有骑马,乘了辆不起眼的马车。
但他的一举一动自有人关注,尤其那群怪罪嬴耒的权贵们。
他们是实行者,知晓其中没有平阳侯府参与,宗家郎君更不会与他们为伍。
他们真不知为何宗家郎君要去致歉,是,那小姓是平阳侯府姻亲,宗家郎君得给他体面,可由侍从出面还不够吗?
有那小姓姻亲已足够糟心,不过是损失几桩生意,丢了些田地,都未伤到筋骨,竟就来都城寻求庇佑,真是小姓做派。
这些权贵不觉自己所为有错,也就不会觉宗寿有错,平阳侯府更不会有错。
他们以为是小玩闹,不伤筋骨,也得看承受的人是如何感想,但他们是权贵,天然体谅不了地位低下之人。
他们能体谅宗寿和平阳侯府,体谅他们日理万机,没能及时留心姻亲,以致他们的小手段得逞。
正因手段之小,他们自以为无错,女郎何辜,有这样的养父?平阳侯府何辜,有这样的姻亲?
便就是之后平阳侯府寻到他们,他们轻易也不认这是错。
当然,这是他们初得知宗寿亲去致歉时的想法,而宗寿真寻到他们,他们是硬气不能的。
当日致歉毕,宗寿在得了嬴耒谅解后,就离了颜府,寻了间僻静的食肆邀了打压嬴府的主力们。
能密切参与此等无聊事,应能想见主力们不是聪慧人。
他们可都是宗寿有意挑选的,在家中族中得宠信但不得重用的少年郎,冲动易怒,好打抱“不平”,又因是少年郎,手段有限,不会闹得难以收场。
对待他们,宗寿不至以权以威压人,以理以情服人才合宜。
宗寿没有说他们所为是错,只是同他们闲聊般的论了论“孝之一道”。
他格外坦诚,说孝不应是愚孝,但无论如何,为人子女不该陷至亲于困途。
又说女郎是真善之人,因他之过,险些得了不孝之名,他心有愧疚。
他说此番邀他们前来,并不为责备何人,只诚恳盼望他们今后不再议论平阳侯府姻亲的是非,就当是为了女郎,也为了使他面对女郎能问心无愧。
宗寿没有替嬴耒挽回名声,毕竟这多少是实情,且知晓的人并不少,他就没有必要虚假的掩人耳目一番。
这些少年权贵们,若说他们的心真有多恶,其实也没有,他们到底知些事,听了宗寿的话,羞愧是一定有的。
因着羞愧,他们知错,错不在打压嬴府,错在让女郎、郎君难堪,令平阳侯府名声有了些许减损。
若是不知内情之人,怕真要因他们觉平阳侯府仗势欺姻亲,觉女郎攀了高枝就抛下了养恩。
他们错就错在此,好心办了桩麻烦事。
虽宗寿并未让他们赔礼道歉,他们仍真心向宗寿致了歉,之后又备了厚礼送去平阳侯府,连颜府也送去了些。
他们自有其骄矜,不可能亲自向嬴耒致歉,送厚礼在他们已十足诚意。
这样的歉意,嬴耒反正是收下的,不足一月的时间里,间断有人往颜府送厚礼,加之宗寿送的礼,得益远多于先前亏损。
嬴耒满载而归的回了舞阳,一桩本没必要发生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而都城中人对嬴府、嬴耒的议论短时间内不会休止,但,已如从前般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