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吉了当真将我看作了亲阿爷?”
“奴婢瞧着,应就是了。世上哪有人比您待小主子更好呢。小主子是知恩的,定将您放在了心里。”
见主君面上带了笑,嬴忠再接再厉。
“小主子一日未用膳,这会怕是饿坏了。奴婢知晓您定是惦记着呢,膳食早备好了,要不……”要不您亲去了告春园?
“好你个嬴忠,看来小主子倒比我这个主子更得你心啊。”
主君似笑非笑地瞧了瞧嬴忠,话里的意思好似在责怪他。
“奴婢不敢。”
嬴忠知主君太甚,知晓他这会是已经消了气,不过是调侃罢了。
小主子其实倔得很,哪回不是要人哄,轻易不愿低头的。
嬴忠是怕主君闹大了,回头惹得小主子更恼了他。
到时,最先下不来台的还是主君本人啊,谁让他拿小主子没法儿呢?
责骂不能,责罚不能,连罚小主子身边的奴婢,主君如今都没法轻易说出“发卖”二字。
毕竟,罚奴婢罚得狠了,转头还得给小主子个说法。
他的这番话不全是为了小主子,更是为了给主君递个台阶,免得他将自己架得太高,下不来。
主君也明知嬴忠的用心,与他说笑完,还是去了告春园。
吉了的脾气还不是他纵的,服软就服软吧,又不是第一回了。
主君这么一想,还给自己想乐了。
若是换成舒雁,或是只只与娄娄,她们哪敢这般闹脾气,也就是吉了了。
罢,罢,怪他纵容了吉了。
其实,他这哪是纵容吉了,他是太想将吉了牢牢握在掌中了,又怕轻重拿捏不好,一个不小心使得吉了与他生分。
他知晓自己不是吉了的亲阿爷,没有血缘的维系,他也就不敢像个真正的父亲那般管教女儿。
是的,不敢。
唯一付出的,是他自以为的纵容与偏爱。
可这又算得什么?
货物出卖前的精心养护,就能说明主人对货物情深意重吗?
说是情,倒不如说是利,是欲。
自欺欺人可以,却不要真将自己当成了大善人。
……
日暮西垂,告春园中昏黄一片。
主君伴着凉风,心情舒畅地来了,身后跟着三两提篮的婢女。
婢女们篮中装的,都是吉了平日爱用的膳食,四素两荤,外加冰镇的甜汤。
园中的婢女仆妇们仍在原地跪着,只跪姿早就歪扭了,这会儿见主君来,忙挺直了腰背。
主君心情正好,没计较她们的失礼,“都起来吧。”随口吩咐完,从跪地的奴婢中穿过,上前敲了敲吉了的屋门。
他这回倒是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我儿,可醒了?睡了一日该饿坏了吧,阿爷特意吩咐庖厨做了你爱吃的饭食。给阿爷开开门,好让婢女们将饭食送进去。”
等了一会儿,听见房中有了响动,主君忙挥手让为首的婢女上前。
婢女照着主君方才的话意,又重复了遍,“小主子,您开开门,好让奴婢们将饭食送进去。今日是您的生辰,万不该饿着呀。”
话音刚落,屋内的灯盏便被点亮了。
亮的好啊,主君神色不由一松,又示意婢女继续。
婢女于是继续,“小主子,屋内昏暗,您小心歇着,奴婢这就进去帮您点灯。”
待屋内的吉了说了声“进”,婢女轻推了半扇门,入内将能点的灯盏都给点亮了。
亮了灯,门外提篮的婢女们也相继入内,仔细着将一道道膳食在桌案上铺排开。
吉了用膳不喜人在旁伺候,是以婢女们放下膳食又都躬身退出了屋内。
为首的那名婢女出来后,对主君颔了颔首,意思小主子情绪尚佳,他可以进去。
主君见状,清了清嗓,又理了理衣袖,缓步进了屋内。
吉了正坐在案前用膳,听见响动没有抬头,慢悠地夹了块肉,细细咀嚼着。
主君倒也不用吉了搭理,自觉坐在了不远处的榻上,安静看着吉了用膳。
等吉了约莫该饱腹了,才道:“我儿,今日是你生辰,阿爷早早备好了生辰礼。白日没寻着好时辰,这礼没送出去,不过这会儿倒也不晚。”
见吉了放下箸,接着道:“我儿,来,瞧瞧阿爷给你准备了什么?”
吉了闻言抬眼瞧了瞧主君,他这副毫无芥蒂的神情,真是大度啊。
不过,她什么都不想解释,既然他装作无事发生,那就,无事发生吧。
起身走近榻前,就见置于案上的锦盒中装着三柄精巧的玉剑,每个都只她一指长。
吉了不明所以,以主君待她的大方,生辰礼不会只几柄小玉剑,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
“哈哈哈哈,拿起瞧瞧呢。”
主君被吉了疑惑的神情逗乐了,他哪里会对吉了吝啬哦。
吉了习的是剑舞,用的剑是未开刃的,她不止一回提过想给剑开刃,但主君一直没答应。
这三柄玉剑,是铁镶玉,剑柄和剑鞘是玉,剑身是铁并且开了刃。
将玉剑拿在手中,就能发现剑鞘和剑身不是一体,拔了剑鞘,有寒光一闪而过。
吉了轻握剑柄,对着灯盏照了照剑刃,好一柄巧致的利剑。
“阿爷备的这份礼,我儿可欢喜?”
吉了看向主君,微微笑了笑,“欢喜。”
她这一笑,好似今日与主君莫名生的隔阂也轻易消解了。
第二日,告春园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吉了也照常练起了舞,诵起了经。
至于她先前为何闭园不出,没有人再问,就当她是因着离别感伤吧。
一场无声的愤怒好似就这么轻飘的过去了,好似连吉了本人都不再将它放在心间。
可,怎么会呢?
吉了的记忆向来极佳,什么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年年,一月月,每一日,每一刻,发生了什么,她都记着呢。
她记着她是人,不是主君认为的什么珍宝,也不是奴婢口中的什么神女。
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自她降生于世,她就一直是人。
正在舞室练剑的吉了,狠狠将剑劈向四周层叠的帷幔。
虽因剑未开刃,什么也劈不开,但,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她会将这一层又一层包裹着她的帷幔,全都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