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名字从功德碑上划掉?
这番话让林海恩不由得愣了下,更是睁大眼睛有些说不出的惊疑。
要知道。
岭胜村码头前的这个妈祖庙,已经是有数百年的历史,一直以来香火便不曾断过。
在这份特殊传承之下。
村中家家户户基本都拜妈祖娘娘,祈求着能够出海平安顺遂。
虽然看似妈祖娘娘没有回应。
但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出海捕鱼发生意外的人数,岭胜村是这周围十里八乡中最少的。
这种情况村里人心中都清楚,只是没有直白说出罢了。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由庙祝和村长牵头,集资修缮这个立了数百年的妈祖庙。
最近的一次修缮,便是当初那件鬼船事件之后。
虽然在那次的事件中,妈祖娘娘给了个实打实的阴杯,并未直接出手解决这件事。
但在事件过后,大多数村民却都醒悟过来了。
明白这并非是妈祖娘娘不帮,完全就是自己太过贪心所致。
当初莫三姑都已经那般恳求,不许村民们上船拿走那些东西,可众人却依旧被猪油蒙了心。
所以,即便那年过的很难,出海捕鱼的收获只够温饱,村民们还是每家每户拿出一些钱,集资修缮了妈祖庙。
本来还打算给神像塑金身,但却被张大婶给拒绝了,说是...妈祖娘娘不需要这些东西,平时能来烧香祭祀便已足够。
而每家每户拿出多少钱,都会刻在一个石碑上,立在妈祖庙的院门,这便是所谓的功德碑。
这数百年来。
功德碑都已经立了有好几块,甚至等到一代人离世后,便会将整合到了一起,以一姓数户来进行计算。
结果现在,却要把名字从功德碑上划掉,实在是有些太大逆不道了。
尤其是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熟悉,让林海恩连忙跑着来到了妈祖庙前。
通过人群的缝隙看去。
原是那住在自家隔壁的陈大姨,正在对庙祝张大婶请求着。
但不只她一个人,旁边还有另外的三、四户人家,都在堵着张大婶。
虽然其他人家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但明显也是为了把自家的名字,从那功德碑上划掉。
比起几个月前,张大婶的面容更加苍老了,还有些病态的惨白。
捂着嘴咳嗽两声后,有些虚弱的劝告道。
“咳咳,阿妹,你听我一句劝。”
“就算你往后不拜妈祖娘娘了也没事,但这功德碑上的名字,可是真的万万不能划掉。”
“你当初出钱修缮了庙宇,不管钱多钱少,起码是结下了一段善缘,妈祖娘娘或多或少的都会庇佑你一点。”
“尤其是你这全家都靠海吃饭,明明都刻上了,却要划掉,这真当是有些不太好啊,咳咳。”
对于张大婶的诚恳劝说。
陈大姨仿佛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脸色更是有些说不出的果决,无比坚定的摇头道。
“张大婶,不用留,真的不用留我家名字了。”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给妈祖娘娘少供过哪怕一炷香,就算家中都要揭不开锅了,都要带上好东西来供给妈祖娘娘。”
“可我求妈祖娘娘,求祂帮我的小儿子安排一份姻缘,求了五年,足足求了五年都没任何回应。”
“我原以为...一辈子没老婆就是我小儿子的命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便去那隔壁县的葛山村求了下五通财神。”
“结果我早上刚求,傍晚的时候,那小儿子就和我说......”
“他中午去隔壁沙蛤村吃席的时候,就跟一个小姑娘看对眼了,打算让我去探探她家口风如何。”
“要是两边父母都没问题,那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说到这里。
陈大姨停顿了两秒,又看着那妈祖庙的牌匾,竟是带着几分怨恨道。
“那一下子,我立刻就明白了。”
“原来不是我家小儿子命中无姻缘,而是妈祖娘娘怎么都不愿伸手,不愿来我家一眼啊。”
“不管我怎么的虔诚,怎么的给祂上供,给祂烧香都无用。”
“拜了一辈子的妈祖娘娘,却不如拜五通财神一次,张大婶你说这让我咋想,又要让我咋办啊。”
“而且,我昨晚答应过五通财神,往后只供它们五尊,求它们帮我的小儿子拉扯一段姻缘。”
“不得不说,五通财神真是气度非凡,宽宏大量,神力伟大,这我都还没把妈祖娘娘的关系断掉,便帮我的小儿子寻了段姻缘过来。”
“我们这般的求神拜神,不就是希望天上神明能够显灵吗?”
“现在既然有神愿意来看我家一眼,要是我再犹犹豫豫,惹其不悦了也许就收回这段姻缘了啊。”
“张大婶,别再劝我了,求你把我家名字划......”
就在这时。
林海恩却是连忙插进,更是打断话语,无比认真且严肃道。
“陈大姨,不能划,真不能划掉。”
“你刚刚说的那个有求必应的神,是邪神,是一只鬼怪啊。”
“妈祖奶奶一直都有在护着你们,千万不能就这样划掉,断掉这数百年来的善缘啊。”
这突然的反驳声,让陈大姨有些疑惑的往侧后方看了眼,见到竟是林海恩后,便是扯出笑容,摆了摆手道。
“是海恩啊,这又长高了不少啊。”
“不过,这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别管太多,赶紧回家去吧,你弟永安可是想你的紧,我看到好几次都在看着你留下的东西发呆。”
说完。
陈大姨也不再理会林海恩的劝说,又看向了张大婶,再度催促道。
“张大婶,我话都说到这般了,难道你还不愿意划掉吗?”
“我又不是要你把那功德碑打烂,仅仅只是把我自己的名字划掉,又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曾经信过妈祖娘娘,往后此生就得一直信下去吗?一点都不护佑我家,也要硬着头皮的信下去吗?”
这一刻。
那些站在旁边,原本都没说话的村民们,也是适时的逼压道。
“是啊,张大婶,怎能如此霸道啊?”
“只能信,不准不信?哪有这么做事的啊。”
“今年六月,我家儿子就要高考了,我可是拜了五通财神,求我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名字也得划到才行。”
“张大婶,快点把我的名字划掉,我昨天去葛山村求财,我家男人晚上就捕到了一只十斤重的黄瓜鱼,卖了不少钱,可得信守诺言才行,毕竟拜妈祖娘娘这么久,可都没遇到过这种好事。”
“......”
“咳咳,咳咳。”张大婶明显是被这些话彻底气到了,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后,才摇了摇头悲哀道。
“不合礼数,这不合礼数啊。”
“若是划掉的话,只怕你们家会有祸事临头,真当有......”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宁法师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随即走到林海恩的身旁,看向张大婶继续道。
“张庙祝,他们要寻死划掉名字,那你就帮忙划掉算了。”
“爱去拜那种妖魔邪祟,不惜以因果和更大得失,来换这暂时的有求必应,还觉得大慈大悲的天后娘娘不帮他们。”
“这种鬼迷心窍的人,即便是劝解再多都无用,直接划掉了结他们跟天后娘娘的善缘关系便好。”
“虽然这上了功德碑又划掉,有些不合礼数,表示这户人家后悔信奉过哪位神明,会惹来九天神明反感。”
“但刚刚的那些话语,不早就已经不合礼数了吗?”
“竟然拿天后娘娘跟那种鬼祟邪神比较,还说着一个有求必应,一个百求不应,这便已是大不敬。”
“若是天后娘娘听到的话,只怕是早已失望透顶。”
见到这走进人群中,似乎正在给林海恩撑腰的宁法师,众人不由得愣了下,更是惊疑开口道。
“宁...宁法师,你怎么也来了。”
对于这些听到有求必应,就被那邪神迷惑到不行,竟还要划掉妈祖庙功德碑名字的村子。
宁法师真当是连理半点都欠奉,从口袋掏出一把铁制的小飞箭,对着张大婶开口道。
“张庙祝。”
“我是闾山三奶派法脉之人,本不该管这件事。”
“但我这徒儿和天后娘娘的渊源颇深,我来帮其处理这件事,想必也不会太逾越礼数。”
“况且,即便是在祖师顺天圣母的临水宫,本道也肯定是会这般做,他们想划掉名字,那就划掉,往后如何自行负责便好。”
听到宁法师的这番话。
张大婶沉默了两秒,随即重重的叹了口气,点头道。
“那便划吧。”
“功德碑就嵌在院门旁,你们谁不想留名在上面,就由宁法师来帮你们划掉。”
“但老婆子我再劝一句,名字划掉便不能反悔,往后你们各家没了妈祖娘娘的庇佑,出海都多加小心。”
说完。
便是摇晃着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去那功德碑的地方。
见到张大婶的这般虚弱苍老模样,林海恩则是立刻上前扶住,眼中满是担忧的问道。
“张奶奶,您这是咋了啊。”
“前几个月我回村的时候,您不是还不像这般虚弱吗?”
“老了啊,小海恩。”张大婶声音沙哑的回了句,而后满眼慈祥的看了眼林海恩,有些感慨的笑着道。
“小海恩,可惜你去修道了。”
“不然的话,等张奶奶过段时日走了后,由你来当这新庙祝,怕是好的很啊,妈祖娘娘想必也会很开心。”
“不过,你奶奶倒也是答应我了,说是等我走了,她就来当着庙祝,能交给她的话,我也安心啊。”
听到张奶奶说着这般不吉利的话。
林海恩张了张嘴还想要劝说些什么,但最后却都卡在了喉咙。
人老啊。
这三个字说出来很轻松,但实际上却是格外沉重,当初黄太爷也是这般和他说的。
人老了,所以一切都在倒计时了。
......
来到最新的功德碑前。
宁法师也不再问张大婶了,直接瞥向跟来的几位村民一眼,便是不容置疑道。
“来,都告诉我吧,我来把你们在功德碑上的名字划掉。”
先前还无比坚定的村民们。
听到那刚刚的冷冽话语,又想起此前宁法师的高深道行,心中不约而同的都有些动摇。
犹豫两秒后。
一位戴着金耳环的女人,便是用力的跺了跺脚,连忙歉声道。
“宁...宁法师,我错了,错了。”
“我觉得...娃子能不能考上大学,那是他自己的事,要是之前都不努力读书,这临时抱佛脚,拜上文曲星也没用。”
“就不用,不用把我的名字划掉了。”
“那...那我就先走了,等到今年妈祖娘娘诞辰,再多带点贡品来这里认错。”
当有人决定不划这功德碑上的名字后。
其余被说到内心忐忑不已的几个人,也是连忙附和出声道。
“宁法师,我...我也不划了。”
“我也是,我也是,两个女儿也挺好了,不是非要生个男孩。”
“还有我,我也不用划了。”
“......”
这一下子。
先前还在强行要求张大婶的村民,立刻就少了很大一部分,更是只剩下了两人。
宁法师看向似也有些犹豫的陈大姨,冷冽开口道。
“名字?”
陈大姨咬了咬牙,便朝着刻在功德碑中间的自家男人名字指去,更还在替自己解释道。
“宁法师,真不是我对妈祖娘娘不尊敬。”
“真就是没办法了啊,我一个当娘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打光棍,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吧。”
“等我儿子娶到老婆,我就再来妈祖娘娘庙赔罪,补上......”
“这般啰嗦作甚。”宁法师瞪了陈大姨一眼,明显是有些不悦,直接提着小飞箭,双指劲气迸发,将那名字划掉,冷冽道。
“不用来赔罪了,还做这种无用功作甚!”
“这名字划掉后,你此生便和天后娘娘没了关系,先前的各种善缘也就此了结。”
“往后无论遇到何事,都不用再来此求天后娘娘。”
话音刚落。
另外一个女人,便是连忙指着最下方一栏的名字,着急道。
“还有我,还有我。”
“宁法师,麻烦帮我的名字也划掉。”
“我可不管什么善缘,这些年来真是穷怕了啊,昨天一拜五通财神,我家男人就打到了十斤重的黄瓜鱼。”
“今天过后,只信五通财神,估计打到百斤黄瓜鱼也是快了啊。”
宁法师也不多言,直接便把最下方的名字划掉,语气不善道。
“好了,名字也划掉了,你们可以走了。”
“往后你们家人,不准再入这妈祖庙半步,天后娘娘也不会再庇佑你们半点,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因果得失尽皆自行承担。”
陈大姨似还想说些什么。
但却被另一个划掉名字的村妇拉走,更是不满的低声道。
“陈大姨。”
“别人可是了不起,这划掉名字后就不欢迎我们了,还留在这里热脸贴冷屁股干嘛?”
“明天你什么时候再去葛山村,我们一起啊,听说五通财神要出来新春巡境,见到之人都能沾上几分财气。”
......
看着那走掉的两人,似还不知大难临头般。
让宁法师都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即看向身旁的林海恩,颇为郑重的开口道。
“徒儿,为师再告诉你一个道理。”
“有时候人教人,教不会,但事教人,一次就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