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终点,最后一个房间,被布置成了一间病房。这间双人病房的采光很好,窗外模拟出来的风景十分宜人,鸟语花香,但这一切和拉贝林没有任何关系。
牛兽人躺在病床上,能感到轻拂过脸庞的微风,就像是要把最后一丝生机从他的身体里带走。拉贝林的身体感受逐渐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在尘霾中榨取空气,肺部鼓动气流就需要花费全部的力气。他的头颅沉重无比,好似有铁块压在额头,大脑的思绪也几乎停滞了。他早就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只是支撑着,等待着。
眼睛睁不开......声音也......拉贝林试着发出声音,却只是诱发了这具身体一阵咳嗽的前奏,但这具极其衰老身体,就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感觉到胸口隆隆作响,喉头有股闷热的灼烧感。
他的肚子和腿部很久没有动静,那里的肌肉早已放弃了反抗重力的努力,只剩下皮肤和骨头在无声地见证着时间的流逝。脚趾几乎不再有知觉,曾经支撑他走过无数路的双脚,现在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最后一程。他的心脏,这台多年来不知疲倦地运转的机器,现在跳动得越来越慢,每一次搏动都无比沉重,仿佛每一下都要用尽所有剩余的力气。
脑海里,就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一些光影,似乎是往昔记忆的断片,有已经完全记不清了的亲人的面庞,他们的笑容温暖而遥远。
还有,那只猫。
“喂,你还有意识吗?”
那是恶魔之影的声音,虽然衰弱但依旧清晰。
“其它......人......”
“闭嘴吧,你现在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你的思绪断断续续就像是含着一口痰一样叫人恶心!我截留了一些梦境的影像,但还是不给你看了,免得你太过激动死掉了。就这样被另一只恶魔吃了什么的,也太窝囊了......”
“给......我......看......”
“......别后悔啊。”
恶魔之影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再额外讽刺几句,似乎它也对现状感到绝望了。
于是拉贝林看到了,博德,那只毛发纯金的大狗,也是他和格瑞斯的临时舍友,一直神采飞扬,思路清奇的犬科兽人,正站在【献祭回廊】。
“啊哈!那个玩偶的模样真有意思,即使是缩小的我也依旧帅气啊!切,看来那个恶魔是吃定咱俩了。”
“......”
“你猜猜,他会献祭几位队友?”
“不,会。”
“这么有信心?”
画面里的博德把绒布、镜架、小秋千、玩偶作为诱饵的密续书放入粉碎机,然后对玩偶羞辱了一番,最后把玩偶本身也丢进去粉碎了,接着头也不回往前走去。用时不超过五分钟。
“......这次是我看走眼了。”短暂的沉默后,恶魔之影感慨道。“他是个疯子也说不定呢。”
“他只是比较不同,和我们一样。”拉贝林的意识渐渐清晰,这意味着他要承受更多源自衰老肉身的痛苦,但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呵,你知道的,我们和他不一样。”
接着画面分裂成两份,左侧是辛德哈特流着眼泪,在无光的环境中对抗越来越强的影中怪物;右侧是博德放声大笑,在【利刃回廊】中迈步向前。
博德和辛德哈特都没有注意到,但是拉贝林和影子看得很清楚,在【利刃回廊】中博德留下的鲜血,正顺着墙壁的缝隙“渗入”隔壁完全黑暗的房间,明明在物理意义上这两个房间压根就不相邻。那些蒸腾而起的血液如同无形的雾气涌向鏖战中的辛德哈特,缓慢治愈着他的伤口。
“他真的是个疯子。”恶魔之影发出了赞叹声。“我有点想住到他脑子里了,一定很有意思。”
“或许吧......”就连拉贝林也犹豫了,没有继续为博德的“不正常”辩护。“总之,他们都很强,而且是很好的人。”
“......我找不到格瑞斯的踪迹。”
“就快了,我感觉他就快到我身边了。”
“那又如何呢?给现在的你一个痛快吗?”
“无论如何,我都接受。”
“......呵......”
“米诺陶诺斯。”拉贝林突然出声,语气十分严肃。
“什么?”恶魔之影也收起了尖酸刻薄与油腔滑调,回应道。
“万一最后出了什么事,不要犹豫,这具身体你就拿去吧。”
“......我对快要老死的躯壳不是很感兴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怎么,你不怕我在醒时世界大吃特吃,大开杀戒?”
“你不会的,因为到那时,我也就......”
我也就会成为你的一部分,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呵,可笑,那我们走着瞧吧。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打开了,衣物有些破损,但身上并没有很多伤的暹罗猫以飞快的速度扫视了整个病房,然后扑向病床。
“拉贝林!我,我找到你了!”
这时,隔壁的空床上,凭空“长出”了一只脱毛严重的金毛老狗,他的双脚极其惨烈,皮肉几乎全部糜烂了,像是被绞肉机狠狠疼爱过,鲜血很快染红了被子和床单,然后又很快自行止住了。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极淡的香味,就像是来自春天花朵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