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面扑粉,钙里钙气的老太监,刚要用兰花指掀开那珠光宝气的轿帘子。
一个身着黄衣的胖子就急不可耐的滚下了轿子来,这人比朱燮元还胖,只是矮了半头,面色青白,眼袋深沉,一幅日夜操劳于人伦大事的样子。这是朱元璋的第十世孙子,当代蜀王朱至澍。
“下官拜见蜀王殿下”
朱燮元不慌不忙的施予大礼
“朱大人有守土之责,怎能说走就走呢.......这...害得本王连舞乐都听不下了!”
朱燮元叹了一口气
“非是本官贪生怕死,那重庆城险峻远胜成都,还不是一夜就叫叛军打下了。而今无兵无饷无粮,叫本官如何守得住啊!”
“就不能叫那些城中大户捐些钱粮,募兵守城吗?”
朱燮元不语,只是用一幅委屈的小眼神看着蜀王不语:这城中有一员大户,他的府邸很大,占据了整个成都府面积的两成之多......
“朱大人知道的,本王府中人多嘴多,也没什么余粮了“
“下官自是知晓的,所以偷偷劝一声殿下,不如和本官一起走”
“听说那奢崇明要把成都当做王兴之地,准备用殿下的王府来做府邸,又听闻此人好色残暴,专爱抢人妻妾.......”
那蜀王打了个哆嗦,脖子上的肥肉抖了又抖
“朱大人和本王说个实话,还差多少钱粮”
“银五十万两,粮四十万石”
“啊呀!怎需要这么多?!”
“不多,一人也就十几两,这可是给人青壮的买命钱啊!”
犹犹豫豫,抠抠搜搜,蜀王这才开了口
“本王这里,只有二十万两银,十五万石粮啊”
“至少也得三十万两,二十万石,余下的本官再找些富户”
“好。。。的。。吧。朱大人可一定要守住哦!”
“只要钱粮到位,殿下您就继续奏乐继续舞吧”
两双肥腻的手,相互用力握了握,蜀王捂着肉痛的小心肝,匆匆而去。远远挥手道别了蜀王,朱燮元转身面向人潮
“叛军奸银掳掠,重庆血流成河,诸位也听说了吧?”
一句话就叫那些嗡嗡的吵闹声,全部冷却了下来
“本官也不愿这成都城,如那重庆,只是叛军有十万人,我军才四千,募不到人来帮忙守城啊!”
人群一阵清冷,直到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
“各人的婆娘各人的娃子,还不得各人拼命?!朱大人,报名算老子一过窝!”
“就怕像重庆,有些人巴适惯了,见到那叛军的刀枪,吓得转身就逃”
“哪个没卵子的敢逃,老子先砍了他的脑阔!!”
“走,一哈”
“叛军再牛批也是过人,老子日他个先人板板”
一个个声音陆续响起,继而,群情汹涌
“只要朱大人莫走,你叫我干啥子就干啥子”
“听朱大人的!”
热烘烘的人群,又把朱大人迎回了府衙
那衙门里孤零零的还站着一老头儿,脱去了官帽儿,光着花白的脑袋,拿着一柄文官剑发呆。
“傻老头儿,看我这逃跑一趟,把钱粮兵马,都募来了”
热热闹闹的一帮人,很快就有序散去,朱大人安坐大堂,叫来文书,政令如流,一个时辰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独丁除外,每家都要出壮丁一名,去里正那里报名,今日黄昏,集合训练;四千守军分出一千老军当教头,将丁壮分为枪兵弩兵;里正同时组织壮妇壮男为后勤,运送粮草搬运滚木擂石;所有铁匠铺专门打造枪头箭头,别的武器先不管;一干书吏衙役马上去蜀王府领取粮饷.......
成都府中,忙碌的当然不止朱大人这拨人。一个巨大的院子里,一群人也在排兵遣将。此处乃是四川白莲教总堂,领头的是二号人物,是一个叫李成的阴柔老头儿,此人号称是法王老祖、观音投胎,因而又被称为“大嬢嬢”。
此时,大嬢嬢正登坛作法,竖起兰花指念念有词,而一干听得如痴如醉的人群中,几乎没人察觉到混入了几个新面孔。尤其是某一张毫无记忆点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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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往东两百里,涪州,乌江与长江的交汇点,也就是后世的涪陵。地上还有些残破的刀枪甲胄,血迹已基本被清光,两支军队在此交汇了,领军者皆是女将。稍年长的一位平和刚毅,稍年轻一位貌美如花。这是秦良玉与白再香,白杆兵与酉阳兵。听从孙传庭的劝告,秦良玉又扩了一卫军,加上先前老兵有一万多人,而今扣除留守部队,就能拉出八千队伍。至于酉阳,一直跟着石砫有样学样,所以两军合一,一万五千,已经是一支非常强大的力量了。
石砫军走的是忠州、酆都,酉阳兵走的是彭水、武隆,一路肃清了重庆以东奢崇明留下的各族辅从军,逐步掌控了长江沿岸。与秦良玉想的不一样,其实她们并没遇见像样的抵挡。那些大小土司,看到白杆、酉阳的旗帜转身就逃,而且最搞笑的是,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打出过旗号。如此看来,奢崇明设想的一呼百应确实有,但投机的人多,投入的演出却很少。
往前打通兰市、长寿、木洞三站,就能兵临重庆了。
而在南边,孙传庭已经收复了綦江。他在桐梓一战耽搁了些时间,一方面等待遵义后方报平安,一方面,漫山遍野的抓俘虏很耗时间,毕竟是一万多爬山健将呢。押运回去遵义开荒扩地,很香。
至于张彤,跑得很快,估计这会儿回到重庆了,没抓到也好,若非他一路传播恐慌,綦江不会收复得如此简单。
与校哥儿的判断一样,有他们在,奢崇明哪有那么容易吞下全川?但校哥儿还是估错了一件事,他任命的此战总司令,还是要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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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厂卫警报后的第四天,皇帝终于等到了四川各级官方奏报。有些很搞笑,说什么“人马延绵数里,尘烟铺天盖地”、“尸横遍野,嘉陵江水三日染红”之类的,尽是夸张形容词,却没有半点有用数据。所以,只能招他一通骂。
唯有一封奏报他看了又看。这人,很有水平。那就是朱燮元的奏报。
“有厂卫通报,援军将发,成都无忧也。奢贼强悍,然兵多而不精,又无得力器械,急切无法破城。所谓叛军势大,连横合纵,更是表面假象。众土司各怀心思,虽皆为世代姻亲,却也是世代仇雠,常有领地市赏之争,难以齐心协力。如奢崇明女弟,水西安家女主奢社辉,与崇明子奢寅就因争地而大打出手。况且当年奢家争立头人,各有推选,我大明皆不允,只推奢崇明登位。故而,奢贼并无过人威望,能叫一干土司头人臣服。”
“臣所忧虑者,日后之战局也。是日后战局,亦是西南百年之局。若叛乱延绵,西南百年糜烂,一如成祖至宣宗年间之交趾,叫我深陷泥潭,疲惫不堪。故此战之难,不在战场,难在于施政方略,难在于人心向背也”
“臣知陛下意在改土归流,但今日时机未至,只得徐徐图之。臣有分化一策:陛下可多册封些小土司头人,招为兵马,叫他攻略瓜分那些世家领地,一如推恩令,可以化整为零......”
这方法,非常能行!校哥儿不知大明后来是如何平定西南的,大概用的就是这招吧。
这和他的想法有点异曲同工。朱燮元想用金字塔中部的人,把那些顶层拉下马。校哥儿想的却是一步到位,叫底层直接掀翻上层。欧洲人已经地理大发现、科技大爆炸了,他不想大明还有地方停留在奴隶社会。
朕的意思,看来孙传庭没与你好好传达。不怪你俩,怪这西南观场太过复杂,有做事的,有赚钱的,有被贬的,有镀金的,上下如何推心置腹呢?还加上各省之间抢夺资源,相互栽赃挖坑,不乱才怪。
朱燮元的方法,大乱没有,但西南还会小乱不断,变成小土司之间的争打,一直打到民国年间。怎么办,以他判断,陛下若不颁旨说明,没有改土归流之心,眼下就无法安抚人心,这场仗,就会打个不停。
他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朱燮元谋虑甚远,老臣附议!”
“陛下当明旨告示,不会改土归流”
看来,就时代眼界而言,朱燮元算是顶级的了。
无奈,校哥儿只能顺路占点便宜了
“孙尚书啊!西南之乱,还是先前吏检不够细致,吏部的人,要好好考核考核了”
“老臣遵旨”
得,孙尚书一脸严谨,心中暗乐,吏部又有了由头继续洗牌,洗成陛下的一手好牌。
“陕西急报!陛下旨意未至,兵部侍郎兼九边巡视大臣梅之焕,已先请回乡丁忧”
丁忧是大事,关乎官员个人名节,当然皇帝可以不允,叫“夺情”,尤其是这种大事当前。
但梅老师已经回乡了,叫人再回来有点不厚道。
“去岁大行皇帝殡天,朕守孝止二十七日,盖因国事家事难两全也。朕意,是否今后大臣丁忧,亦可缩短时间,改为三个月如何?”
严谨的孝道,父母过世后,士人们要辞职回乡,在墓园旁结庐居住,且要饮食清淡,不得歌舞作乐,还不能ooxx,整整二十七个月,个个一手老茧,实在很不人道。
“兹事体大,待老臣们商议商议吧”
管理礼部的朱阁老,只能这样回答。明知这对所有人有益,可谁要直接答应皇帝了,会被士人戳脊梁骨的,正人君子,就是这样虚伪。
眼下还有个大问题,主帅是谁,既要懂军事,又要有郑智大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