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走到柳树前,仔细的看了看树干上的裂口,伸出自己粗壮的胳膊。平日里有衣服的遮盖,看不到他的胳膊,如今显露出来,让虔诚立和大姑娘都是眼前一惊。
慢慢撸起的袖子下是一条如木炭般闪着光的柳枝,粗糙的表皮如同柳树皮一样褶皱从生,弯曲的关节也是像柳树疙瘩一样丑陋。这哪里是人的胳膊,简直就是一根柳木条呀,要不是那黑黝黝的颜色,一眼便能看出。
丁卯将胳膊靠近青柳的伤口,另一只手在腰间取出快刀,轻轻的在胳膊上划一刀,翠绿的汁液从刀口上流出,慢慢的流向青柳的伤口。
“你?这?”大姑娘和虔诚立都震惊了,难道这丁卯也是一个柳树精?
大姑娘似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丁卯看上去会如此眼熟。虔诚立也是回想起在妖市之中,丁卯为什么会提前得知城中是柳妖作怪,原来他与这柳妖本就相识。
丁卯不去看惊讶的二人,自顾自的在处理着伤口。翠绿的汁液慢慢融入青柳的伤口,伤口之处的汁液也停止外溢,丁卯放下手中的刀,轻轻的将裂开的树皮合住。
枯萎的树枝如同感受到了生机的号召,纷纷蠕动起来,转眼间整棵柳树都像是重生一般,恢复了往日的粗健。
“好家伙,你这是....”虔诚立还是忍不住的在一旁惊叹,大姑娘轻柔的看了他一眼,想要让他安静一些。
“不必惊讶。”丁卯慢慢道:“我与这柳树本就是同根而生,我的血液自然能够帮他恢复元气。”
“你也是柳树精?”大姑娘诧异的问。
丁卯看着柳树慢慢好转,便将自己的伤口裹住,大姑娘见状赶忙上前帮忙,只听丁卯道:“我是一块木炭。”
“这?”虔诚立和大姑娘心中都充满了疑惑,木炭精?这算是哪门子的妖怪?
丁卯看着躺在地上的柳树,淡淡道:“我本名叫做柳丁卯,风来阁中人客气便叫我丁卯。其实,我是从青柳身上砍下的柳木条,后在炉火中得到机遇才能幻化成人。”
“所以他是你的父亲?”虔诚立心直口快的,话刚说出口又感觉不对,人都是从母亲身上跌落的一块肉,又道:“不,他应该是你的母亲!哦,不对,他...”
大姑娘看着虔诚立左右猜疑的模样也是哭笑不得,不过看着青柳能够慢慢恢复元气,心中自是欢喜。
丁卯道:“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我们之间的关系终究是难以割舍。在妖市之中我得知夜丰城有妖作乱,心中已经猜到八成又是青柳作乱了,所以我便跟着你来到夜丰,想要看个明白。”
虔诚立道:“那段大人知道这些吗?”
丁卯摇摇头,缓缓道:“以前不知道,他只知道我是一个木炭精,不过现在他应该明白了我和青柳的关系。”说着丁卯看看在那边指挥巡防营军士撤离的段玉良,道:“当年城中流传出关于大姑娘的传闻时我就潜入夜丰城之中,想要追查青柳的下落。不久我被段大人发现,幸得他老人家教化才免入歧途,被他安插在风来阁中作为眼线。”
虔诚立快嘴接道:“这样一来你可以名正言顺的从风来阁获得情报,一是为了监视妖市,二则是顺路打探青柳的消息。”
丁卯点点头,道:“后来大姑娘的传闻更加诡异,已经没人敢再去轻易的招惹她,我便安心的替段大人做事。想不到,二十多年过去,他还是出现了。”
大姑娘听着丁卯的话,含情脉脉的看着青柳,原来他从未离开过自己,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落得如此模样。一时间万种愁绪浮现心头,她默默的哭了起来。
据传当年剑圣李白京在夜丰城得道升仙,而青柳与柳丁卯正是受了李白京的仙气影响,能够修炼成人。
李白京常在溪边练剑,溪边的柳树日夜的陪伴着他,逐渐的李白京的仙气感染着柳树,柳树也日以夜继的感受着侠义风采。
一日,李白京为了锻造自己用的玉清剑,从柳树上砍下一根柳枝作为柴火。就在宝剑即将熔铸成功之时,李白京忽然走神,手指被剑锋灼伤,一滴鲜血流入炭火之中,柳丁卯就此应运而生。
李白京得道升仙之后,将玉清剑封藏于西舟山中,后来玄机堂在西舟山中发现了玉清剑,送往大内。如今玉清剑的主人已是众人面前的虔诚立。
青柳和柳丁卯二人都在受到李白京的仙气点化后开始默默修炼,直到西舟山大战之际他们纷纷能够幻化成人。青柳一直在学习着李白京当年的剑法,等到幻化成人之后,自然是身怀剑圣绝技,他本想去往西舟山寻找李白京的玉清剑,可在路途上偶遇了那个叫做翠浓的姑娘。
当他遇见翠浓之时,马贼已经将翠浓的家人杀害,弱小无助的翠浓不想死前被贼人玷污,萌生了撞石而亡的念头。怎奈自己还是心生怯懦,一头撞在岩石上,只是将自己撞昏过去。
等她醒来,看见嚣张恶劣的马贼已经被青柳收拾干净。翠浓朦胧的眼中只有青柳亲善的面容,那张方正的脸上带着亲近的笑容,柔声对她道:“放心吧,没事了,他们已经被我赶走了。”
翠浓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不知道他是否和马贼一样,披着人皮却做着豺狼一般的凶残之事。青柳从翠浓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恐慌和犹疑,他心生一计,就将她送到夜丰城西门下的婆婆的茶棚里。
等到他再去西舟山之时,那里已经被大晔圈禁起来,玄机堂又在四下寻找残留的妖孽,他也只好就此作罢,和婆婆二人隐匿起来。
丁卯没有青柳的本事,他生来就是憨厚的一块黑炭般的怪物,也许是上天垂怜,在荒山之中还有一户农家愿意收留这个模样怪异的娃娃。到底他只是青柳身上的一根柳木条,并没有青柳修炼的那样高深,可是在农家的生活让他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他也一直心怀善心,却又时刻提防着玄机堂的追捕。
又过了几年,朝中突然传出解散玄机堂的消息,青柳和丁卯也慢慢放宽了心,大胆的在人间走动起来。一日,他们相遇在夜丰城中,青柳将自己要去西舟山的计划告诉了丁卯,丁卯也决定相助他一臂之力。
柳丁卯那时想的很简单,如果青柳能够得到李白京当年亲自铸造的玉清剑,他的修为自能精进不少。如果他也能够得道升仙,是不是就可以帮助自己除去这一身黑黝黝的皮肤?于是二人相约次日清晨从夜丰城出发,一同赶往西舟山。
世事无常,就在丁卯在城门处等候青柳整整一日后,他心中突生忐忑,犹如刀剜斧凿一般。他只好偷偷地到西门处去看看茶棚那里是否能够得到青柳的消息,到了茶棚之后他只是看到大姑娘和老大娘二人都在苦苦的了望着,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看来他们也不知道青柳去了哪里,按照青柳的性情绝对不是这样言而无信,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随后,夜丰城中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怪异事件,这些事虽然五花八门,可是都离不开那个在茶棚之中度日如年,翘首等待青柳的翠浓。
之后言文悦和段玉良相继来到夜丰,城中的治安得到极大的改善,关于大姑娘的传言也慢慢变少,只是作为茶前饭后侃侃而谈的传闻罢了。
转眼多年过去,几人再度重逢,却是这般情景。
大姑娘抱着青柳,丁卯看着眼前这棵如父如母的柳树,虔诚立呆呆的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段玉良在巡防营军士撤离之后,走到他们面前,淡淡道:“走吧,一起到管制府里去,金胜光那个老家伙指不定有什么法子能够救治他。”
虔诚立被段玉良的话点醒,一拍脑门儿,激动的道:“对啊,我怎么把金前辈忘了!”
丁卯却是叹着气,淡淡道:“没用的,青柳已经堕入魔道,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你说什么?”大姑娘猛然惊起,揪着丁卯的衣领,道:“你说什么呢?他怎么就已经堕入魔道?怎么就没人能够救治?”
丁卯健硕的身体纹丝不动,眼中带着无限的苦楚,淡淡道:“没办法,他手上沾满了人血,已经无法再修炼成人了。”
“可是....”大姑娘想起那些被杀的人,各个都是对她轻薄之人,她对每一张面孔都记忆犹新,就是化成灰都不会忘记,那些令人憎恶的面孔上都写着该杀二字。
大姑娘咬着牙,忍着痛,愤恨的道:“可是他们都是该杀之人,青柳有何过错?”
丁卯闭上眼,他不忍去看大姑娘无助的眼神,道:“可是巡防营的军士什么都没有做,那一十二条人命,又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