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怎么了这是?”
隋准有点手足无措。
村里的女人是很会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没这几把刷子镇不住自家汉子,佟嫂子亦如是。
但那种哭和现在这种,完全不一样。
他从没有见佟嫂子哭得这么平静过。
“没指望了……”
佟嫂子喃喃说。
佟秀正好下工回来了,推门就问:
“娘,刚才我看见里正从咱家这条路走过去呢,他来干啥?”
隋准才知道,那小老头竟是里正。
“那是里正?”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
佟嫂子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秀儿,咱家的地,要,要,要补税……”
佟嫂子这回是真受打击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了个囫囵。
饶是佟秀这样好性儿的,听完都得跳起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欺负人吗!”
小孩哥气得小胸脯上上下下的。
“就是欺负人呀!”佟嫂子哭诉:“官爷怎么不讲道理呢?我们也没得罪他们呀……”
完了又后悔:
“唉,早知道不拿那些地了。吃亏就吃亏吧,反正这么多年穷也穷过来了,不分家啥事也没有……”
佟秀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说:
“要不,咱们把地还回去?反正奶也想要,省得他们告官了。”
若放在以前,佟嫂子是宁可吊死,也不会把地吐出去的。
可是现在,她认真地思考起这个可能性。
不过,隋准给她们泼了一盆冷水:
“就怕还回去,这个税也要咱们补。”
佟嫂子呆了一下,又哭:
“凭什么呀?这地以前不是我种的,以后也不是我种的,怎么可能……”
隋准叹了口气:
“娘,里正的意思你还不懂吗?地是谁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官爷看准了咱家,就要咱们补。”
“有人在针对咱们呀。”
佟嫂子先前是太慌乱,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隋准点了点,她就回过味来了。
“难不成……是佟三?”
“八成是了。”隋准说。
佟嫂子绝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可咋办,他当了官了,民不与官斗,咱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隋准想了想,建议明日一大早,兵分两路。
一条路,他进县城去,打探打探消息,顺便看看县城的粮价。
若真的要补缴,家中余粮是不够的,且还要留着自家吃,只能去买。
他掂量着自己的十两银子,勉强还够。
另一条路,佟嫂子到佟老太家中去,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还看什么粮啊,直接把地还给他们得了,佟三我们得罪不起的。”佟嫂子心灰意冷。
佟秀则有点怕,娘子去县城探消息,会不会被佟三打?
隋准让他们放心:
“我在县城还识得几个朋友,他们可以照应,无须担心。”
第二天,天蒙蒙亮,佟家小灶就开始烧火了。
佟秀把一壶水和几个烤饼装上,铺盖这些照例是有的,然后又塞了一把柴刀。
隋准傻眼:
“秀儿,你给我带这个,恐怕我在街上就给公人逮起来了。”
开玩笑,谁会随身带一把柴刀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抢劫。
“啊,不能带吗?”佟秀蹙眉。
可他实在担心,娘子单枪匹马,赤手空拳的,万一佟三带一群人,打他怎么办?
隋准给他出主意:
“你把新摘的辣子取来,捣碎了,兑点水和开,装小罐子里给我带着。”
佟秀顿时变成星星眼:
“娘子,你好聪明啊!”
然后他急急忙忙地去捣辣椒、兑辣椒水,期间被辣得睁不开眼睛。
“喏,娘子,给你。这辣子好辣,保证管用。”
他泪眼汪汪地说。
隋准哭笑不得,替他擦了眼泪,把辣椒水接过来。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佟嫂子从房间跑出来,塞给他一个小布袋。
隋准掂了掂,有点分量。
“这些银子你拿着,别等到要使的时候,身上不够。”佟嫂子嘱咐道。
然后又立起两个眼睛,瞪隋准:
“去到县城以后,该办事就办事,办完事马上回来,旁的事情都不要想,知道吗!”
隋准乖乖地说知道。
佟嫂子这才满意了。
临出门前,隋准还是不放心。
趁母子两个去给骡子装东西,他走到佟嫂子房间的窗前,轻轻敲了两下窗户。
“爹,我上县城去了。娘和秀儿就托你照顾了啊,支棱起来!”
窗户后面寂静无声。
隋准也不在意。
他站在熹微的晨光里,环视四周,再次审视这座小茅屋,小院子,院子角落的猪圈……
我一定要守护好她们和它们。
他心想。
又是一天一夜的路程,隋准风尘仆仆抵达县城,第一时间就是去浴堂巷。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浴堂巷还是老样子,无时无刻人潮熙攘。
隋准要穿过整条巷子,抵达巷子最深处,包租公的家。
他正在奋力赶路呢,路过一个澡堂,突然有一个头从门帘里冒了出来,问坐在外头的掌柜:
“掌柜的,洗油本子有没有?”
掌柜正坐在藤椅上,用小拇指的指甲剔门牙缝的菜叶,闻言瞥了他一眼:
“没有,咱堂子里就两本,已经给人拿走了。”
那人听了立马哎哎叫唤,抱怨道:
“我都来得这般早了,也拿不到?这可是我第四次来了!”
掌柜的摊手,一脸没办法:
“谁叫这洗油本子抢手呢?你好在是来我这儿,要是去别处,一本没有!”
那人便哭丧着脸,把头缩回去了。
又经过另外一家澡堂,洗澡客在跟掌柜的吵架:
“你这掌柜怎么那么黑心?泡烂一个本子,收我800文!”
掌柜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800文怎么了,你当是那些仿写货呢?我这是正版的洗油本子!实打实排了三天队买的!跟那些两三百文的不是一个档次!”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隋准一路走来,“洗油”两个字灌满耳朵,听得脑瓜子里嗡嗡响。
他就纳闷了,什么洗油本子?
一种很新的搓澡巾吗?
得多油腻的身子啊,洗澡还得用本子搓?
这澡堂流行的东西,真是让人看不懂。
胡思乱想着,终于快到老也家。
可是眼前的大排长龙,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