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8时许,武壮就走进了元厂长的办公室,在填表格时,他在姓名一栏里写下了三个字:向前飞!这是一个谁都不熟悉的名字。不过,在开证明,证明汪杰是自己的妻子时,他却给汪杰用了一个假名字。
拿到证明,武壮便带着汪杰去了医院,准备打胎做人流手术。
哪知,在医院里却又招来了白眼。
上午10时许,武壮和汪杰走进了南江城妇幼医院妇科门诊2室。室内有两个女大夫,一个约有50岁左右,另一个年轻一些,看上去30不到,两人正坐在办公桌前给前来问诊的女同志们问诊。
按就诊号码轮到汪杰就诊了,武壮陪她进去,并要她在年龄大一些的女大夫桌前坐下。
“你哪里不舒服?”女大夫问汪杰道。
“我……”汪杰支吾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武壮。
武壮心领神会,可他再胆大,这会儿面对白衣天使,心里还是免不了直打怵,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哦我们……她……是她做人流……”说完就老实巴交地把一切必须有的证明放在了桌上。
女大夫看了看证明材料,瞅了瞅武壮,然后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汪杰,问:“他……真是你丈夫?”
汪杰微微点了点头,胆怯而羞涩地低下头,玩弄着长辫子。
女大夫又把目光移向武壮,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八个月了。”武壮答道,这都是他事先想好了的词。
“干吗非要做人流呢?”女大夫又问。
武壮有些慌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汪杰,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我们……我们没有工作,不想这么早就要孩子。”
“你看,你妻子多虚弱啊!你这个做丈夫的要多体谅一下才行,能不手术最好还是不要手术。”女大夫说,又转向汪杰,问,“有几个月了?”
“可能有……快有三个月了吧。”汪杰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回答道。
“快三个月了?!”女大夫微微一怔,“三个月了,做手术……大人很受伤的,你们可要考虑好啊!”
都说男人可以风流,但不可以下流;女人也可以风流,但千万别做人流。可眼下呢?武壮和汪杰都没吱声,他们哪敢做声呢?一颗心补补直跳,紧张啊!
“好吧,实在要做的话,你们就去吧。”女大夫说,从桌面上拿起处方簿在上面写了一些东西,然后撕下交给武壮,“去吧。”
听到这话,武壮顿时感到有一种过了关的轻松感觉,谢天谢地啊!收起证件和处方就要离开。
哪知,还没出门就听坐在女大夫对面的一位年轻大夫,不知何故,忽然很气愤地冒出了一句,“我看他两,根本就不是夫妻关系。哼哼,男人啊真没一个是好的。”
听到这话,武壮停了下来,眉头一下子就锁成了一团,那张有一道伤疤的俊脸当即便黑了下来,流露出了一丝愤怒,貌似要转身过来与那女大夫理论似的。
目睹,汪杰吓了一跳,生怕武壮会发脾气,节外生枝,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说:“走吧,去检查。”
武壮沉闷地“嗯”了一声,走出了门诊室。
接下来的一些检查及手续还算顺利,11点不到,汪杰就进入了手术室。手术室的门一关闭,武壮便走到一边,掏出香烟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瞧他那样,不难想象他心里别提有多郁闷、憋屈。
人流手术花了40分钟的时间。完毕,汪杰被推进了病房。到床前,武壮把她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并为她盖上了被子,然后轻声问她:“还好吗?”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令汪杰痛苦、耻辱而绝望的包袱终于卸去,尘埃落定,她感到无比的轻松,心中本来就对武壮充满了感激。这会儿又听到他如此关心的问话,一阵强烈的感动,眼里刹那间便出现了一道雾气,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紧抿着嘴唇对他微微点了点下颌……
这时,两位护士过来为汪杰点滴输血。
本来术后推汪杰进病房,武壮就觉得奇怪,这会儿又要输血,那就更觉得匪夷所思了,正要询问时,就见一位40岁左右的妇科大夫随后进来了,就是她为汪杰做的手术。一到跟前,她就没好气地问武壮:“你是她丈夫?”
武壮说:“哦。”
妇科大夫板着面孔指责道:“你也太无情了吧?!怎么可以这样呢?三个月了还人流。你知道你妻子要受多少罪吗?”接着,又貌视玩笑地说道,“你们男人啊,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把单小小送去医院后,一路过来,武壮都在受着冤枉气,他都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忍了。刚才在门诊室里也莫名其妙地被人白眼、辱骂了一番,现在又……这叫什么事啊这,乱七八糟的真是悲催啊!不过他还是没做声,继续忍气吞声保持着沉默,沉默是金嘛!
武壮性格中的坚韧、隐忍的成分也许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铸造起来的。
果然,这妇科大夫见武壮没做声,而且神色楚楚,不由得心生同情,小两口也难啊!于是,立马改变了脸色和口气,态度温和了许多,用长辈的口吻对武壮说道:“你们这小两口呀,真是不懂事。你自己瞧瞧吧,她的身体有多虚?刚才流了很多血,给她输点血。另外,你们以后可要注意避孕,可别只图一时快活,毁了一辈子,懂吗小伙子?”
武壮哪会懂这个,一头雾水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含含湖湖地应道:“哦,我知道了!”
“你看你妻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呀你……唉,怎么说你好呢?输血大概要一多钟头,完了就叫护士吧。另外,给她换一条内裤吧,卫生一点。再多准备一些纸,换下短裤就不要穿了,等好一些再穿吧。另外,还得给她好好补补,她是你的妻子,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女人。”妇科大夫说完,就和工作完毕了的两护士一道离开了。
“唉……”武壮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搬来一个方凳在床边坐下,看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身体瘦弱却不失美丽动人的汪杰,内心恻然,柔声说,“脱掉短裤吧。”
汪杰平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白色被单的薄被子,左手在点滴输血,双脚弓起向两边扒开着,想动可又动不了,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似的,那个急呀!
武壮看了一眼输血的管子,又瞅了瞅汪杰露在外面的两条白皙细腻的小腿,咽了一口口水。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牙,不顾男女之别,伸手进入被子里把汪杰的内裤脱了下来,当看见上面的斑斑血迹时,本能的弯下腰做出呕吐状。
片刻,武壮呼出一口大气,没有再看她,把要带回去洗的东西塞入马桶包里,然后直起身,走了。
武壮一出门,汪杰眼里的泪水便顺着眼角默默的滑落了下来。
输血完毕,武壮跑去了问了大夫,可以出院不?那位妇科大夫说,最好是住两天院。武壮本不想让汪杰住院,因为他没钱。但转念一想,怕大夫又说他是无情之人,冲他臭骂“男人真没一个是好东西”。再者他也怕耽误了汪杰的身体,只好答应了住院。
汪杰,那可是喊了他“大哥”的妹妹哦。
离开医院后,武壮当即就去找了施春生,请他帮忙去向兄弟们借些钱来,以后会还的。话一出,施春生便义气地说:“借什么借呀?我去弄就是了。”然后四处活动弄钱去了。
张天豪、陈雄、方兵等人一听说是武壮急用钱,二话不说纷纷争先恐后地掏腰包,5块10块的没一会工夫便凑足了115块钱交到了武壮手里。115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好办事嘛!武壮凑足了钱,但他要办的事情却不那么好办。啥事呢?就是汪杰的去与留。
这天,入夜7时许,武壮左手提着一个网袋进来了。网带中装了一个脸盆,一个热水瓶,一个茶杯等住院必须的用品。到病床前,他放下网袋,又把右手端着的一个铝锅放在了床头柜上,尔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同情地凝视着汪杰沉睡的脸庞。一会儿,又取出网袋中装着的日用品和一个包,打开包来拿出了两条花布短裤和一条棉毛裤放在她床头边。
汪杰醒了过来,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武壮,那眼神像是在问,你啥时来的?
武壮随口说:“醒了。我给你带来了短裤,等下你自己穿上吧。”
汪杰没有反应,依然是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又是泪水淋淋……
“不要哭!”武壮沉声说道,表现出了几丝反感。
汪杰用力止住哭,可是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止不住泪水。
武壮有些不悦,但没吭气。站了起来打开铝锅,从里面端出一个碗,放在床头柜上,碗里是一条半斤左右的鲫鱼还有一点汤。接着,他又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碗,小碗里装了一点饭,也放在床头柜上,最后拿出一双筷子放在碗上面,命令道:“把它全部吃掉!”说完,走出了病房。
来到过道中,站在过道尽头窗前,武壮掏出烟猛烈地吸了起来,抽烟有助于他的思考。
抽完烟回到病房,见汪杰已经吃完了饭。武壮便把脸盆放下,倒了些热水,把毛巾打湿又拧干递给汪杰,要她擦擦脸。打小就照顾弟弟妹妹,在这方面他有一定的经验。
可是,汪杰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般被人关怀、照顾的待遇,坐在床上接过毛巾擦了几下,还毛巾给武壮时,禁不住又是泪如泉涌,自知失态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想哭呀大哥,可我,我忍不住呀!呜呜……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大实话,自和武壮在一起后,她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常常惊慌失措,眼泪确实是一点儿也不受控制了。
武壮没理睬她,动手收拾碗筷……
好一会儿,汪杰才平静下来,又怯生生、没头没脑地问:“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武壮随口答:“废话!你是我妹妹呀!”
“可我?”汪杰一脸痛苦状,“我是……破鞋。”
“破鞋”,这是霹雳国男人与女人,女人与女人之间吵架斗嘴经常出口的一个词。关于它的来历,以及寓意众说纷纭,因地而异,但比较靠谱的说法恐怕只有两种;
一说来源于旧京都里的八大胡同。那些没有字号的出卖肉体者,在住宅兼工作室的大门外,挑挂一只绣花鞋,做为幌子,招商引资。日久天长,风吹日晒,那只绣花鞋就成破鞋了。这样一来,“破鞋”便成为了出卖肉体者的代称。
另一种说法是,旧时大城市中一些为生活所迫卖身的下等妓女,红颜消逝,色相衰,揽不到生意。为了生存只好去煤矿、林区……等地去寻找那些卖苦力的单身汉。每天奔走于林区、矿区的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一来二去的很快就将软底缎面的绣花鞋给磨破了,成了破鞋。
不过,在农村说汪杰是“破鞋”倒不是指以上两种女人,而是说她作风不正,不知羞耻,行为不端,是个水性杨花、放荡下贱的女人。
然而,随着岁月流逝,斗转星移,霹雳国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破鞋”一词几乎在人们嘴里已然消失埋没了。那怕是男人与女人,女人与女人吵闹得天昏地暗,斗嘴斗得山崩地裂,也不会有谁会用这两个字来当武器攻击对方了,除非脑子进了水的人。
武壮并不清楚“破鞋”是啥意思,但他知道,那是极其恶毒的骂人的话。听妹妹清清讲述了汪杰的身世以及所经历的遭遇,武壮相信汪杰并不是坏女人,只是遇见了没担当、没责任心的男人,在爱情上犯了点儿糊涂,犯了错。
人犯了错,要什么紧呢?是人谁不会犯错。宁教授不是说了吗,“知错不改,罪大恶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于是,听到汪杰又说自己是“破鞋”,武壮气便不打异处来,把脸一板,凶道:“不要乱讲!”
汪杰吓了一跳,当即垂下头来了,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武壮又问:“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汪杰电击般地一怔,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虽然世界如此之大,可哪有我汪杰的容身之地啊!
武壮又重复问:“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在他看来,去留问题是必须讲清楚来的。
汪杰低下头,沉吟半晌才小声说:“我,我不知道。”
“要么回去,要么留下来。你想走哪条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想回去。不想回去就不回去留在南江城。”
汪杰忽然抬起头,惊疑地看着武壮,那眼光好象在问:这,这是真的?你肯收留我?!你肯收留我这样的人?!
“这样看我干吗?不相信大哥吗?”
“哦不不!我,我是太高兴了,真的是太高兴了我。”汪杰说道,可说着说着眼睛又湿了,却又怕武壮发现,只好又低下头来了。
武壮突然命令道:“抬起头来。”
听到这话,汪杰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把脸抬了起来。
这时,武壮宛如一位严厉的父亲教育孩子一样地正色说道:“记住,做人要昂首挺胸,不要总是低着头,这也怕哪也怕的,怕鬼啊?动不动就哭,哭哭啼啼的比楚楚还会哭。还有,以后不要再说什么‘破鞋’不‘破鞋’的,别那么自卑,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让别人怎么瞧得起你?”
“嗯!”汪杰得到了鼓舞,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到这会儿,气氛才有些轻松下来。武壮要汪杰躺下休息,并为她扯动了一下被子,然后说:“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明天我就开始上班了,不能接你出院,我叫小毛崽来接你。”
武壮走了。等他一出门,汪杰猛然把被子拉起来罩住了自己的脸面,躲在里面放声大哭起来……当然咯,她流出来的不是伤心的眼泪,而是幸福喜悦的泪水,完完全全是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