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1980年。飞燕村的人们还是大集体生活。
鹿山公社党委书记角同志要求学习其他公社养蜂,就把王治山请到养蜂场。公社承诺,每月十五元,二十五斤粮食,村集体还要给一个人的工分。
那时王学会断奶才三岁,跟着父亲的屁股,在养蜂场转悠。
一天,养蜂场租用靶场的军车放蜂。
因为靶场区的野花的花粉很适合放蜂,王治山这样就与部队的领导有往来。“治山啊,你们这里怎么还没包产到户?我们那里早就包产到户了。”有几个士兵说。
王治山说:“我们这里不敢,单干风是要开斗争会,斗私批修的。”
解放军同志说:“你们思想落后,到户是必然趋势,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连长说:“真的,报告我们听过。还有我们的兵来自五湖四海,许多地方真到户了。”
王治山说:“那是好啊,那是好消息。”
这时,从营房里跑出来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看到王治山穿着蜂帽蜂衣,样子吓人,一下就跪在他的面前说道:“我爹不是走资派,我爹不是走资派。”王治山搞得莫名其妙。
团长说:“雅琴,乖,你爹不是走资派,他也不是走资派,他是养蜂的,来吃蜂蜜,要乖啊,警卫员,把你嫂子送回房间关起来,这些蜜蜂会蜇人的。”
治山认真地看着气质非凡的女人,说:“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疯,可惜。可怜,怎么不医啊?”
团长说:“治山,是我老婆,他爹是领导,打成走资派,我也批斗过,她急疯的,大医院看过,效果不好,吃了许多镇静的西药,脑子呆了。”
王治山说:“领导,这是精神分裂症,会骂人,同时怕陌生人,晚上不睡觉,有幻觉与妄想,看情形是癫症,不是狂证。”
团长说:“是啊,医生也这么说,治山,你怎么知道?”
王治山说:“我医过,用癫狂梦醒汤加蜂巢。”
领导大喜。治山看了舌苔,号脉,心里有底。第二天,部队领导用吉普车载着王治山回到飞燕村抓药。村里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议论纷纷,有说治山犯法了,肯定来查家中的底细,他爹就是国民党兵,这下有戏,军队都来了,应该是天大的问题。人们奇怪的是,治山没带手铐与脚镣,三个军人跟着。
这些举动也让部队领导纳闷,怎么村民老跟着,而且还跟到家里围观,领导就问:“你们来看什么呀?”
有人说:“解放军同志,王治山家是通匪,是坏人,他父亲是国民党兵,特务。他本人是走资派,暗地看病,收钱,还做买卖,搞资本主义,你们要提高警惕。”
团长说:“去去,什么玩意,什么通匪、特务、走资派,我来吃饭,看病。现在都改革开放了”
有人说:“什么觉悟?跟坏人走在一起,要吃亏的,走着瞧,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划清界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饭后,治山又跟着部队官兵走了。
三个月,雅琴康复,来到治山家,送锦旗送米面来酬谢。这给王治山家添了不少脸面。蜂场养的是本地蜂,然后与意大利蜂交配,制造新品种。创造性提高蜂蜜产量,赢得公社的认可。书记也表扬王治山。
然而,飞燕村的光头队长眼红,认为王治山日子舒服,就不给工分。王治山最后向角书记提出:“书记,我很想在公社党委领导下为公社为供销社增光创收,可村里三个月不给工分,生活有问题。”
角书记说:“你去抢嘛。”
王治山说:“我哪敢啊,我是地富反右坏分子,只要能活命就不错了。”
角书记说:“我去帮你说说,什么王法,地头蛇、土皇帝?”
王治山说:“听说你要调到县里。我有件事求你。”
角书记说:“什么事?”
王治山说:“我想盖房子。”
角书记说:“大胆盖,我支持,谁说地富反右坏走资派就不能盖房子?有什么困难找我。都什么年代,要解放思想,我一下还调不走,还要收拾鹿山乡的尾巴,清理四人帮留下的余毒,公社的主任胡佳保与副主任夏赤被撤职坐牢,现在许多工作我一手抓。”
王治山说:“我想解放,要你们把我们头上的高帽子拿掉才行,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要唐僧把自己头上的紧箍咒拿了才安逸。”
角书记说:“会的,会的,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真的回去盖房,你得教个养蜂蜜的徒弟再走哦。”
王治山说:“我会,我能不听领导的话吗?”
角书记说:“不是听话,叫为公社,为人民,叫支持我的工作。”
集体建房是有计划的,先要建好贫下中农的,然后才轮到地富反右坏的。建房是不要私人出钱,是集体出。
这一年村里只有四家没建房,治山家就是其中一家。
王治山找到部队的车辆,从另一县拉建房子瓦片回家,车停在社房门口。计划要堆在社房里。
但还没跟队长说过。
副队长张二毛来到治山门口说:“你闯祸了,你不跟集体说,就拉瓦建房,哪个批准你的?”
王治山说:“我闯什么祸,我犯什么法,党委书记也支持我建。你们的房是集体出钱出力建,我自家出钱出力建总可以吧?育林税壹佰贰拾元我交到公社,再说,谁家讨媳妇不先搞几尺布,我的瓦不会腐掉?”
副队长张二毛说:“你不要以为这两年不搞运动,你尾巴不要翘得高,你是老分子,你不听话连房子都没住的,就把你的瓦从小洼子抛下去。”
王治山沉默不语。副队长张二毛走时留一句话:“水马桑,皮死心不死。”
第二天清晨王治山就到光头队长家,坐在火塘边,屋里很暗,他背着门坐着。队长没起来,婆娘在门口收拾东西。
黄才建边走边骂说啊:“谁给王治山胆子建房的,他一个地富反右坏有什么资格建房?”说话间,他走到火塘边找个凳子坐下,嘴里还骂着。他没注意到王治山在火塘背面的黑暗处。王治山突然伸出手去,叫了一声:“黄才建叔叔。”
黄才建一下从凳子上触电般站起来,吓得脸色尴尬苍白。他以为是治山要突然袭击他,不过王治山那一刻真想把他嘴打歪,为建房只得忍忍。黄才建回过神来,晃晃眼睛才看清王治山手里还递过一支烟,他紧张接过支烟,拉着脸走了。脸色十分难看。
光头队长老婆正担心两人会打架,看到这,神情才有所缓和。
王治山给了光头几包烟,光头队长同意王治山把青瓦堆在社房里。黄才建也灰溜溜来帮着下瓦。
成分不好的人家是不可以盖房的,没法,王治山只有去公社找角书记。书记就专程跑到飞燕村做队长的工作,才把地基落下去。
建房要地基,几家都不要晒场子边的水塘,大家不要的就轮到王治山,光头队长说不能占着晒场子。从此建房与邻里恩怨开始了。
周围村庄的患者听说王治山要建房,纷纷赶着马车,抬着工具来帮忙,以感谢当年王修莲、治山的救命之恩。奇怪是,村里的人反而很少来帮忙,黄才建的妻子有个夜晚,提着煤油灯来到王治山家,说:
“我家想来帮着你家建房,出几个工?”
兰兰说:“不用来,你就念在我男人还有那个哑巴给你建了半年的新房就可以了。只要你家那口子不要坏我家建房的好事就阿弥陀佛了,你看你男人在队长家说那话,就见不得穷人吃顿饱饭。”
黄才建的老婆说:“那个贼杀的是过分,我知道,我和我爹来他家吃了不少苦,我家建房,你男人是出过不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