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之后,是更多的麻烦。
叛军只要等死就行了,掌权者要考虑的就要多了。
抄家、罢官、流放、斩首,整整两个月,凌漪忙得不可开交。
朝堂上也在她的忙碌中,少了整整两成的人,大家早朝的时候都觉得有点空荡荡的。
但是,做官就是这样的,你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凌漪在将官员一个个黜落的同时,又拔擢了一批批的新官员。
与之前的满朝皆是大世家臣子不同,这次凌漪拔擢了许多小世家甚至是乡间豪强出身的官员。
这些人,与上面的大世家是天然的对立面。
上面的位置就那么多,他们占了就是天然的原罪。
有凌漪拉偏架,这两成之人的战斗力,在朝堂上可谓是彪炳,让大世家一时间败退收缩。
但凌漪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
大世家一代代的培养人才,可小世家的家传却不过尔尔,也许等这批人犯错告老之后,朝堂上又全都是大世家之人。
大世家如今的退缩,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虎视眈眈的等待着崛起的机会。
但无所谓。
如果几十年的时间,还不能让凌漪逐渐的换了朝中的鲜血,不能让她培养起新的利益集团,培养出与自己有着统一政见的新君,她也未免太废物了。
且先让这些人忍着吧,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为王璲之母亲迁坟。
王璲之母亲只是一个普通歌姬,死后被裹了草席就扔到了乱葬岗,是彼时只有几岁的王璲之用仅剩的财产贿赂仆从,才让那些人为她挖了个坑,埋了起来。
那小小的土包连碑都未立,只有王璲之每年前来祭奠。
故去之人不得见天,夜色之中侍卫们举着火把,看着王璲之为他的母亲捡骨。
这个死去十几年的歌姬,在今日才终于有了一副棺材。
将最后一块骨骼擦干净摆好,王璲之撩袍跪在她的棺椁前叩首。
凌漪站在他的身后,许久后听他开口:“我曾发誓,待到尽灭王家之日,便为她重新择选坟茔。”
王家既害了他的母亲,便也用整个家族来陪葬。
王璲之做好了用一生来完成这个夙愿的准备,却未曾想到这一日来得这般快。
凌漪心思一动,问:“倘若我未曾对王家动手,你会怎么样?”
侍卫们抬着棺椁朝着新择的吉穴而去,王璲之与凌漪并肩行走。
许久后,他道:“取信王颖,穷极一生,必报母仇。”
凌漪脚步顿了下,想起上辈子原主纵观王颖一生,却未曾如何找到王璲之的身影。
是他失败了,还是他始终藏在暗处,为取信王颖而筹谋,直到在王颖之子登基后毁灭皇族,报母仇?
这些在灵魂提前升天的原主那是个疑问,她也不可能知晓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但这都不重要了,她只知道,这辈子他的仇报了,他不再有遗憾。
凌漪握住他的手,轻声问:“我还未曾问过你,可有字?”
男子二十及冠,师长赐字。
而王璲之的处境,却不像是有人给他取字的模样,他也一直以璲之自称。
王璲之脚步一顿,侧眸看向凌漪,轻声道:“请秦王赐字。”
凌漪唇角翘了翘,不多想便将心中所想说出:“凤起如何?”
这是她的承诺?
霎时间,略有颓丧的王璲之双眸便明亮起来。
灿若星辰,在夜色中也让人难以直视。
“王凤起,”凌漪捂住他的眼睛,无奈道:“孝子迁坟,你且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被那双温暖的手覆盖,王璲之眉宇间尽是疏朗,没有一丝阴霾。
殿下且等着他,此事是他今生唯一一件自己的事情。
今后的王凤起,只为了殿下肝脑涂地。
迁坟之后,王璲之为母起碑,请灵牌至寺庙祈福。
此间,凌漪一直陪着他。
待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一天后。
他们归京的那日,正巧遇到了有人发丧。
京中最近死的人太多了,几乎家家发丧,但今日这一家,格外的不同。
凌漪看到了,打幡的那位,是王家人。
在对王家的清洗中,王悼一脉绝嗣,只剩下一些品性能力颇佳的王家人留了下来。
此时,这些人在为王悼下葬,也是送这位王家主最后一程。
今日之后,再无之前煊赫一时的王家。
原主留下的执念早就在王悼死去的那一日消散,凌漪此刻看着王悼的棺椁出京,心中毫无波澜。
王璲之也是一般。
只有活着的王悼才会让他产生仇恨,死了的……
那就永远埋在地下吧。
他的心中装不下不重要的人,也记不住那些不堪的过去。
自今日起,只有公主一人而已。
身边人的恋爱脑越发严重,凌漪也深有所觉。
夜间小游戏就不说了,陪着批阅折子时候照顾越发的体贴温柔,恨不得除了早朝外每时每刻都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也让偶尔来找妹妹叙旧的新帝酸溜溜的。
还未成婚呢,就如此不守礼节,成何体统!
这位天子,是忘了他曾经称赞妹妹眼光好,知道找俊俏儿郎的事情。
那脑袋闲久了,也就不怎么好用了。
但人闲久了,却是能让命变长的。
这一辈子,他不必忧心朝堂和皇位继承之事,一直活到十年之后才在一次心疾之中去世,死前传位于凌漪。
习惯了凌漪统治的朝臣们只象征性的挣扎了下,就在琮哥儿的率先一跪下接受了这残忍的事实。
而琮哥儿,在不需要管理朝政,也不需要为了要个儿子,夜夜压榨自己的情况下,比他父亲还多活了五年时间,潇洒病逝于游山玩水之中。
凌漪自登基起,临朝三十年,交天下于上一世少年反抗王家效仿高贵乡公之少年,令这位保留了凌家最后一丝尊严的年轻人继承自己的大统,与王璲之寄情山水。
为凌家忙碌数十年,临老终得自由。
于青山绿水中结束呼吸之时,凌漪只觉鸟儿的鸣叫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