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贾母失望的,还不仅仅是王夫人暗度陈仓的行为。
在梦里一晃眼度过了好几年的时光,她最疼爱的宝玉和黛玉,也都从七八岁的孩子,长成了十来岁的少年少女。
之前同贾赦争吵的时候,有关宝玉的话,贾母说的是真心实意。
她一直都相信自己这个跟先荣国公年轻时长得十分相似的孙子,将来会有大作为、大造化。
虽说小时候是荒唐顽劣了些,对于学业完全提不起兴趣,整日里只知道跟丫鬟玩乐,淘弄些花儿粉儿的。
可谁小时候没个顽皮的时候?
贾母向来喜欢聪明伶俐、长得好看的人,因此就算稍微顽皮些,也总比那些看着木木呆呆、死气沉沉的强。
比如说贾兰,虽然是二房的长孙,可惜被李纨调教的小小年纪,就一副古板的模样,因此才不怎么讨贾母的喜欢。
当然,这段时间,贾兰因为一直跟着黛玉等人修炼,身体壮实了不少的同时,眼神表情也灵动了许多。
平日里在逍遥居就可以稍微放开自我,跟同龄人打打闹闹,暂时忘记沉重枯燥的学业,让以前总像个小老头似的贾兰也恢复了几分孩童的活力。
因此过年时,贾母看到他还感到有些惊讶,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几分,还多给了些压岁钱。
贾琮和贾环也同样如此,长期修炼下来,不仅改变了他们的体质,更调整了他们的气质。
两人的样貌本来就算不上丑陋,只不过以前总是在泥水里滚来滚去,身上弄得乌漆麻黑,还自带或怯懦或猥琐的气质,看了难免会让人心生厌恶。
如今,两人在黛玉和三春的鼓励之下,早已经不再那么自卑,也注意起了自己的卫生和形象。
因此在给贾母拜年的时候,难得的都是眉目清秀、眼神清澈的模样,倒让很少见到他们的人觉得眼前一亮。
贾母也总算对这两个平日里很少见到的孙子多了几分印象,一时高兴之下,也多赏赐了些压岁钱。
总之,对贾母来说,小孩子只要长得漂亮可爱、机灵动人,就算稍微调皮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她也并不是真的想让贾家的子孙后代,都变成一事无成的纨绔。
对于宝玉,贾母其实还是寄托了相当高的期望的。
她相信,以宝玉的聪明劲,只要稍微长大一点、开了窍之后,无论学什么,都绝对会突飞猛进、速度惊人。
说不定日后想要延续荣国府的荣耀,就要靠宝玉的努力了。
她心心念念的想要撮合黛玉和宝玉在一起,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宝玉是个好的,日后必然会有封妻荫子的机会,黛玉跟了他之后,就尽管等着享福好了。
可是看到在梦中一晃多年,宝玉已经老大不小了,却仍然还是只知道在后宅厮混,连个童生的身份都没有。
这顿时让贾母的心凉了半截。
要知道,当年贾珠在宝玉这么大的时候,可是早就已经考取了秀才,正在积极的读书备考,打算努力成为举人呢。
再看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关系,也不像贾母所想象的那么融洽。
两人总是时不时的闹些别扭,宝玉一次次的气的黛玉流泪甚至吐血,让贾母感到既心疼又无措,心酸的直骂“两个小冤家”。
宝玉平日里还处处留情,跟薛家的宝钗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贾母知道宝钗是黛玉最大的对手,平日里压根就没给过她多少好脸色,后面更是时不时的暗示宝钗已经年纪老大不小了,该早点解决人生大事了,反倒是自家的宝玉年纪还小,尽可以再多拖延几年。
这也是在贾母终于得知王夫人试图撇开黛玉、打造金玉良缘之后,所设法做出的回击。
然而,不管她怎么明讥暗讽,旁敲侧击,薛家人就是厚着脸皮待在贾府,不肯搬走。
这让贾母也不得不暗地里感慨,自己终究还是老了,眼看着无力再护持自己疼爱的外孙女,一旦自己两腿一蹬,留下孤苦无依的黛玉该如何是好?
若是宝玉自己态度能够强硬一些,或许还有机会替他和黛玉争取到一个幸福的未来。
然而贾母这么多年来冷眼旁观,慢慢的发现自己对这个最疼爱的孙子的期望,终究还是错付了。
长大后的宝玉不仅没像她所想的那样开窍,反而还给贾府惹来了更大的祸事。
有许多事情,贾母身处后宅,耳目又被王夫人有意闭塞,因此所知不详。
但有一次宝玉险些活活被贾政打死,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终究还是打听清楚了的。
得知真相之后,贾母简直如遭雷劈。
自己疼爱多年的好孙子,不仅同一个优伶不清不楚,关系已经亲密到互相交换汗巾子的地步,甚至还因为这个戏子,卷入了北静王和忠顺王之间的明争暗斗。
这两位王爷可都是位尊权重,偏在朝堂上又是死对头,彼此之间那不见硝烟的战争,即便贾母只是个内宅妇人,多年来也略有耳闻。
宝玉惹了谁不好,偏偏要惹这两个魔王?
这不是给整个贾家招灾惹祸吗?
此时的贾母,心中已经油然而生了日薄西山之感。
果然,后面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
先是骤然崛起、尊贵无比的贤德妃,一夜之间暴毙宫中,随后就是宁荣两府被朝廷派来的官兵团团围住,眼瞅着就要抄家灭族。
原本身体就越来越衰弱的黛玉,在连番惊吓之后,也是奄奄一息,只剩下了一口气。
贾母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就也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病来如山倒。
虽然朝廷体恤她这个老国公夫人,留下了鸳鸯等几个丫鬟继续服侍贾母,不让抄家抓人的官兵惊扰,甚至还请了大夫给贾母诊治。
可在其他人都已经被锁拿问罪,到处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时候,贾母又如何能安心养病?
更何况,贾府的财产都已经被查封,便想要一星半点的人参也不可得,更别说平日里所吃的碧根米和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肴了。
一直被尊养着的贾母,又如何受得了如此大的环境变更?
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直到此时,贾母才骤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