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
到处是化了魔的人类。其长相上像是一头人形的猛兽，体型膨胀，双眸血红，紫色的皮下是爆凸的血管，蜿蜒爬满周身，森然的獠牙从嘴里吐出来，面目狰狞。但这些“人”是僵硬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随处晃荡。
莫不是魔族之人都是这般，但转念一想，这副神色她又从哪见过，像极花孔雀的傀儡。
双目无神。
避免打草惊蛇，无意惊醒这些怪物，她一直在屋瓦上小心奔走。自进城，一路走来，街道上有平头百姓，亦有穿着盔甲的士兵。
百姓里，唯独小孩没变为怪物，无论男女。知月想起那条蛟龙原先说的，魔晶法杖是一个可以将灵魂点化成魔族的法器。现在看来，这里的灵魂莫不是都是指大人而非小孩，是因为小孩的灵魂比较单纯，不像大人那般？
这个问题，想了一阵，便打断了。因为此时街道上，又出现了一拨不知中了邪的一群人。
看穿着是这里的百姓，却到处破坏，见着什么便砸，拿着火把到处燎，身后已经有几处房屋烧了起来。火光下，他们眼里没有眼白，黑漆漆的，看起来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
怎会有这么多鬼出现在这？
知月想着先看看情况。
然而，在那群人的正前方，有许多人类小孩，因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扯着已经魔化的父母的衣裳哭泣。知月顿时感到不妙，便干脆地跃下屋檐，疾步来到了那群人前。
打了一个响指，然而，小小仍不打算出来，于是只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了。知月提起一掌，闪身迎上那群人。里面有个许是领头的人物，走在最前面，扛着一把银色长枪。
知月不等他将长枪抡起来，就已经将他一掌拍飞，又按在墙上了。力度上克制了一点。
那人咳嗽一声，睁着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愤然：“老子走老子的路，碍着姑娘啥事了？！”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弟”都还没反应过来。知月按住他，接过他的长枪，往身后一抡。
重几十斤的长枪，竟让她一只手抡了起来？！
他见势不妙，便客气了些，道：“姑娘，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必动粗。”
知月勾勾唇，放了他，道：“我问你们答。若是有一点老娘不满意，让你们魂飞魄散。”
那男子连连称是，后面那些见他们老大如此，也纷纷附和。
知月便问第一个问题：“你们都从哪来的鬼？”
他答：“我们……是前朝的。”后面那些人异口同声。
竟是前朝？知月问第二个问题：“来这做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神色凝重，答：“为了报仇。”
知月轻轻蹙眉：“找谁报仇？”
他气哼哼道：“老子是前朝的，你说我们找谁报仇？！”
知月若有所思：“你们为何之前不出来，非得等到现在？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你们？”
他气急败坏道：“老子报仇还用得着指使吗？现在正是时候，老子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让老子等到了！天杀的姓暮的，没一个好东西！”
“那你们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什么吗？”
“老子关心这个做什么。”
“你们也不知道花泽君这个人？”
“老子只管报仇！”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谋划，事到如今也不要多想，一猜便知。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怪怪的。
知月又道：“可以走了。但冤有头债有主，谁与你们有仇，你们找谁。你们是前朝的士兵，这里的百姓也有你们曾经要守护的人，再做多余的事情，下次见面直接送你们投胎。”
那男的一听，愣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招呼弟兄们离开，似乎是往皇宫的方向走。
只是走到一半，那人突然折回来，一边挠头，一边悻悻然道：“那个，姑娘手上的枪？”
知月提着枪在手里掂了掂，还给他，顺便道：“这枪用起来太笨拙了，战场上会吃亏的。”
……
还散楼。
一向说话不着调的北风此时变得沉默了，阿佚进了厨房便没出来，凯风见气氛古怪，先开了口：“老板娘，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知月在想事情，摩挲左手上的戒指，沉默不语。凯风又道：“现在京城到处都是怪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我们至少做些什么吧？”
知月支起颌，掀起眼皮，道：“还能做什么呢。像这种情况下，我们最好什么也别做。”
“可那些人类……？”
“我们不是神佛，做这些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送命。不如等真正管事的人来。”
“真正管事……不会来吧？”毕竟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要是来早该来了，何至于等待现在。
这时，知月想起什么，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你们谁知道，现在小夜怎么样了？”
凯风低头不语。知月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凯风这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竟是支吾了起来：“呃，夜姣大人，她……小狐狸……”
“凯风，她怎么了？是不是小狐狸出事了？”
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北风接过这个问题：“还是我来说吧。就在昨天，夜姣大人突然找过来，还带着一身的伤，问我们你去哪了……”
“她说，小狐狸被人抓走了。你知道的，夜姣大人都打不过那人，凭我们就更不可能……”
“小夜人呢？”
“又去找那人了。我和我哥因为担心她会出事，就偷偷跟去，七拐八绕，最后到了皇宫……应该是被关在了皇宫最高的那个建筑里……”
“……老板娘。”凯风话才说一半，没有了下文。知月已经出了还散楼，头也不回地走了。
北风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为何不让我把后院桃树的事情告诉她？”
凯风故作镇定道：“麻烦够多了。那本就是老板娘的私事。等眼下的事情先解决完吧。”
北风委屈，红了鼻子道：“可是知月她现在……她有危险。她瞒了我们这么久，她根本不是妖，她是神族的，神怎么能是妖呢！真是他们说的那样，那她现在出去完全就是……”
“我相信老板娘，她不会有事。”凯风叹息道。
知月来到皇宫。皇宫的情形与外面不太一样。
宫门外人山人海，这些人里都没有眼白，有几个眼熟的，其中一个还拿着长枪胡乱砸门，叫骂着。而宫门内则是几个禁卫军试图将门顶住，然而很快就坚持不住，被鬼附身的百姓趁机鱼贯而入，与禁卫军厮打了起来。
知月趁乱，便从宫墙翻了下去。皇宫内的建筑群层层叠叠，错综复杂，即使一个不路痴的人，到了这也要迷上一阵子路。她虽然来过这几次，但还不足以熟悉这里所有建筑。
刚走几步，她就迷路了。
然而这时，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知月警觉地回头，此人有些眼熟，一时记不起来了。
来人是一身紫衣的年轻男子，一手在前，一手在背，温文尔雅，一派贵公子的打扮。
那人不等知月开口，先贴了过来，语气亲近：“神仙姐姐这么看着我，莫非不认识我了？”
知月退后两步，眼底不由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杀意，客气道：“很熟吗？我怎么没印象。”
诸葛紫宁短促一笑，道：“几个月前我们在一家酒楼里还见过，那时你还带着你的姐姐……”说到这微一颔首，道：“重新认识一下，在下是宰相府的二公子，叫我紫宁就行。”
几个月前……酒楼……姐姐？
有了这几样提示，知月的思绪飞快转了转，然后眼前亮了一下，道：“是你，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诸葛家的二公子。有事吗？”
诸葛紫宁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左右看看，低声道：“我就知道神仙姐姐不会见死不救的。跟我来吧，我知道神仙姐姐在找谁。”
这个诸葛紫宁，知月见过他小时候几次面。
这事得从三百年前说起。
那时，她刚来京城，打算就在这安顿下来，不想城里有妖物肆虐，她便顺手解决了。
当时的皇帝姓暮，为表谢意，请她进了大殿，问她需求。因着带着三个孩子不方便，她便与皇帝商量，为他们寻个职位，皇帝想了想，避免妖物再次生乱，便设立了三御司。
那段时间，知月时不时就被皇帝请进宫几次，就为了给刚满月的小皇子祈福，久而久之，但凡皇子降生都要去一趟，直到皇子满月。
当然，知月也不是无偿的。
最近一次进宫里祈福，记得还是十年前了，对知月来说，其实也没过多久，所以还记得。
除了诸葛紫宁，还有他的大哥，是那时太子身边的伴读。知月给小皇子祈福时，紫宁就陪着太子，一起来看这个传闻中永远不会老的神仙姐姐。什么神仙姐姐，都是谣言罢了。
太子想引起她的注意，忽然把性格内向的紫宁推了出来，说给太子再祈个福。谁让那老皇帝出手阔绰，知月便给他们都祈了福。
转眼不见，长这么高了。让知月有些恍惚。她不是人类，寿命长，只有从这些人类身上，能体会到时间的飞逝，感到一丝悲伤。
月光和火光混在一起，宫门的打杀声远去。知月跟着他在皇宫里七拐八绕，路上还遇到一队巡逻的禁卫军，见是宰相府的二公子，知月是被他请来的奇人异士，便一齐护送他们。一炷香的时间后，一行人至一座道观前。
经紫宁介绍，这道观名乃桃花观，皇室所建，坐落于皇宫深处，观内廊腰缦回，金碧辉煌，庭内种满桃树，到了季节，必然是桃花如雨，沁人心脾。正门朝东，道观前有一个大广场，能容下千余人，左右是用于晨钟暮鼓的钟鼓楼，比道观其他建筑都要高出许多。
知月爬上左边的钟楼，俯瞰桃花观的全貌。不多时，听一个禁卫军的士兵上来禀报道：“大人，观里全都搜了遍，并未找到任何人。”
诸葛紫宁皱眉道：“怎么会？你们昨天亲眼所见，那姑娘分明是被那歹人抓了起来。不行，人命关天，你们再去找找，仔细地找！”
知月的视线落到了广场上。那里与别的地方不同，是低于地面，存了水，从上往下看，广场上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的图样，将里面的水分为两个部分。不知是用了什么材质，竟没有生青苔，莫名的清澈，像是一面镜子。
她有些奇怪，伸手一指：“那水是什么水？”
诸葛紫宁道：“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水有毒。之前就有宫人偷跑这来玩，被毒死了。”
知月道：“桃花观没人吗？还有人发生意外？”
“都是一些看守的士兵，这个地方又比较偏僻，总有打瞌睡的时候，于是那天就松懈了。”
知月更加好奇了：“桃花观到底做什么用的？”
诸葛紫宁讶然道：“神仙姐姐竟然不知道吗？”
知月有些莫名：“我应该知道吗？”
诸葛紫宁叹息道：“真是的。我实话说吧，你别生气。这桃花观其实是给你建的。”
知月震惊，“啧”了一声：“为何没人告诉我？”
诸葛紫宁解释道：“这样的。这桃花观之前就是个御花园，荒废啦，就有皇室替陛下想了一个办法，建个这么玩意，说是供奉您的，实际上就是他们闲来无事，有钱没地方使。”
对于皇室来说，想要打听知月喜欢什么很容易。最明显的，就是还散楼后院那棵桃树。
知月听他语气略带讥讽，也没多说什么，打算下去看看。紫宁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广场上的水才没过知月的脚腕，她走到中央，面朝东方，手腕一反，虚空中捏了一道法诀，一掌自头顶拍向地面，听到一声瓷器碎裂得声响，水面荡起水花，飞至半空又落下。
诸葛紫宁眼睁睁地看着水花雨点般落下，广场上竟多了一个人影，那人横在知月的怀里，仿佛睡着了一样，这不是昨天的姑娘吗。
诸葛紫宁待她们过来，迎上去：“交给我吧。”
一些水花打湿了知月几缕鬓发，贴在脸颊两侧，在月光下衬出妩媚来。
她懒洋洋道：“你知道她是妖吗？”知月的言外之意是：“她是妖，你就不害怕她吗？”
诸葛紫宁道：“你不也是妖，我也没怕过你啊。小的时候，你还特别照顾过我和我哥，还有陛下。妖也分好坏，那歹人就是个坏妖……”
知月走开了，顺便好心说了一句：“小夜不是你能应付的。她不大喜欢让男人碰。”
诸葛紫宁：“……”好吧。
“还有，你既知晓我是妖非神，就别再叫我神仙姐姐了。”
“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嘛。而且在我们心目中，你永远是我们神仙姐姐。”意识到什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是不喜欢吗？”
知月一顿道：“是不是神也不重要。随便吧。”
“哦。”
许是错觉，诸葛紫宁瞧着这个单薄的背影，似透出一点悲伤来，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要不，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喊神仙姐姐了吧。
知月将小夜放到一边树下，又转头对他道：“去多叫几名宫女来。小夜需人类的血能活。”
诸葛紫宁当场手足无措，将情绪稳定下来，才道：“那个……那个她她……她吃人吗？”
知月道：“吃什么人？只需要一点血而已。”
“男……我知道了！”诸葛紫宁也看过一些志怪小说，里面都说，女狐妖会吸食精血，来提升修为和维持美貌。原本想说男人的不行吗，但才想起来，这姑娘不喜欢男的。
随行的禁卫军从未见过美女妖怪，也有人昨日见过一面就被彻底勾住了，巴巴地向知月这边靠过来。有人甚至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知月懒得回头：“你们不走，是不想活了吗？”
孵出的小鸡没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异口同声：“我们是奉命来保护姑娘的，不能走！”
知月用法力维持小夜的生命，“啧”了一声：“你们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人一会就来。”
“姑娘说的何人？”
“昨天打伤小夜的那人。”
知月说完，过了几秒，就听到身后传来：“属下甘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知月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