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孔家嫡长孙孔维义不过三岁多点,从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毕竟,这可是衍圣公的继承人,他要是出事了,民国政府都跟着紧张,所以,对他保护是最高级别的。
同时,也像北京填鸭一样,从生下来开始,就被家人用老祖宗的玩意往脑袋里硬塞,别人家三岁的孩子还光着屁股到处撒欢,孔府的孩子却已经开始穿着古装摇头晃脑地背书。
美其名曰,诗书传家。
可孩子的天性是无法被磨灭的,三个活泼好动的家伙混进了孔府学院,毎天都能换着花样地玩,也能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会翻跟头耍把式,会爬到树上掏鸟蛋,还会把院子里水塘中的红鲤鱼给抓上来…
一到了下课休息时间,德成,铁蛋和李杰就成了孩子们的偶像。
天之骄子孔维义也忍不住寂寞,也开始跟着他们一起撒欢。
三个孩子对孔维义也是相当的关照,很快就让那个寸步不离的黑大个护卫放松了警惕。
铁蛋的话最有煽动性,在孔维义耳朵边说:“外面来变戏法的了,特别好玩,咱们出去看看呗?”
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有啥防备心,向往自由的心比谁都热烈。
德成非常贴心地给护卫端上一碗茶水,护卫被感动地稀里哗啦,同时稀里哗啦的还有自己的屁股。
趁着护卫在茅房里打枪又开炮,铁蛋带着孔维义从一个新鲜的狗洞钻了出去。
学堂里怎么可能让狗自由进出?所以,狗洞还是最新鲜的,这是谷俊宇他们费了整整一夜的功夫才打通的。那时候的墙头特别的厚,土坯里面还夹着非常不规整的石头,挖起来特别费劲。
嫡长孙的突然失踪,让整个孔府马上就慌了起来,正要报告官府和日本人,门房收到一封信,要孔家当家的亲启。
字迹潦草不堪,犹如鸡飞蛇爬。
话说的却很直白:不谋财不害命,只想跟衍圣公单独面谈。
衍字不会写,是用圈代替的。
泗沂河边小树林里,身穿一袭长袍,脸扣金丝眼镜,头戴礼帽,脚蹬皮鞋,显得文质彬彬的青年小伙就是当代的衍圣公孔德成。
与之截然相反的,袒胸露乳,趿拉着布鞋,满脸吊儿郎当表情的,自然是谷俊宇。
两人如约会面,谷俊宇并没有因为身份有别而感觉自卑,显得坦然自若。
首先说明:“放心,令公子一点委屈都没受,玩得自在着呢!”
孔德成脸色阴沉:“你们想要什么?钱财么?开个价吧!”
谷俊宇摇晃着手指:“No,实不相瞒,前几天,你本家大哥在徐州城让一个老头给呛输了,日本人觉得没脸,把老头给抓了。想请你们孔府帮个忙,这事,不难吧?”
“把人抓了?竟然有这等事?”孔德成大感意外,“文人之间的学术交流,再正常不过,文无第一,见仁见智,无所谓输赢,这位先生,莫不是觉得我孔府气量狭小?”
谷俊宇嘿嘿一笑:“可别这么说,让全国人骂得那么狠,都没舍得抹脖子上吊,怎么可能是气量小的人呢?咱不说别的,你让日本人放了老头,我把你家少爷送回去。老头的命不值钱,不如你家孩子金贵,辛苦一下啦!”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孔德成没有说帮忙的事,反而为自己的颜面辩解起来:“我孔家自古以来,信奉祖先教诲,上不愧苍天,下不愧黎明百姓。素来为天下文人表率,无论行文行事皆端正,家中子弟也从不倨傲,向来不与人结仇,何来辱骂一说?”
谷俊宇摆摆手:“别文邹邹的了,你说没人骂就没人骂吧,听不见更好,省得心烦!”
孔德成赶紧接上话:“正是先祖教诲,非礼莫听,非礼莫言!我孔家向来以礼待人,先生手段如此卑劣,实在为君子所不齿!”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别拿这话来噎我!”谷俊宇有些不耐烦了,“你以礼待人,我承认,甚至都不分好坏,把他妈的一个恶贯满盈的土匪汉奸走狗留在家里,还当个宝贝一样,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真想给你磕一个!”
孔德成不感觉意外:“你说的是李子义其人?子曰有教无类,他既然已迷途知返,我们也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良机,佛家有云,放下屠刀…”
谷俊宇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你一个孔家的人,说什么佛家的话?假如,我今天杀了你儿子,然后扔下刀子,再找你去拜把子,我就问你,你干不干?”
孔德成语塞了,开始在脑子里思索着,孔子说过什么样的话能怼死这个流氓。
“你看吧,这黄狼子没拉自己家的鸡,你是不觉得心疼!你知道他李子义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吗?欠债就得还钱,杀人就得偿命,你仗着孔家墙高院子深,窝藏一个悍匪,你是不是还觉得往你家扔的粑粑不够多?不够臭?”
谷俊宇的话一出,孔德成就急眼了:“原来那些龌龊事是你干的?”
谷俊宇呵呵一笑:“比起你们干的那些事儿,老子就是圣人!”
孔德成看着他的一身邋遢装扮:“哼!衣冠不正,竟敢自称圣人,恬不知耻!”
谷俊宇也不让着他:“不要觉得我不会跩文,道貌岸然伪君子,世修降表不要脸!杀人恶魔收回家,装熊卖味第一名!戴着眼镜也没用,眼盲心瞎是白痴!”
“简直粗鄙至极!”孔德成最听不得世修降表这四个字,一听到这话就委屈得想哭,今天被一个目不识丁的地痞流氓给侮辱了,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把丢掉了头上的帽子,上去掐着谷俊宇的脖子就动起手:“既然谈不来道理,咱们就论一论拳脚!”
谷俊宇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地说:“不带这样的,你偷袭,才不是君子呢!”
一听这话,孔德成下意识的收过手:“好,那咱们先礼后兵…”
“我礼你老格调的!”孔德成的手一松开,谷俊宇喘过气来就冲上去掐住对方的脖子,“打架还讲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太假了!”
这下轮到孔德成憋得脸红了:“撒开,撒开,有话好说,好说!”
谷俊宇放开他,正要继续好好说话,结果孔某人丝毫不讲武德,马上跳过来掐住他的脖子。
谷俊宇不再废话,也歪着脑袋伸出手去掐对方的脖子,两人在原地转起了圈圈,直到力竭气虚双双栽倒在地。
“你个小人!”
面对谷俊宇的责骂,孔德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边咳嗽一边兴奋地说:“小人怎么了?小人很爽呀!原来当小人可以占大便宜!”
谷俊宇挣扎着坐起来,喘匀了气,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烟盒,掏出一根塞进嘴里,捡起火柴点着了,又把火柴和烟盒扔给孔德成。
孔德成犹豫了片刻,也学着他点了一根,手法很是生疏,特别是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卷的样子显得非常猥琐,远不如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卷的动作显得大气。
两人突然之间不说话了,并排坐着盯着眼前的泗沂河发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的就是这条河!”
孔德成率先打破沉默,可谷俊宇根本就没办法跟他调到一个频道上:“眼镜,你是不是没打过架?就只会掐脖子!”
孔德成叹了一口气:“自打我记事时起,家里的师傅和长辈就告诫我,非礼勿为,崇文而不尚武,打架斗殴舞枪弄棒那是莽夫所为…”
“你可快拉倒吧!我都觉得你可怜。”谷俊宇一脸嫌弃,“你看那画像上你们老祖宗,那大高个子,腰里还挎着那么长一把剑,一脸的横肉,眼睛瞪得溜圆,你敢说他不会打架?我告诉你,这种长相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不会打架!”
孔德成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了:“是哦,老祖先身高九尺六寸,剑长三尺,在春秋时应该是个巨人。”
谷俊宇来劲了:“所以说,你们自己都学歪了!反过来还教育别人不要动武,谁信呢?还有你们说的什么以和为贵,口口声声说日本人推崇孔家学说,那他们为什么不放下刀枪跟咱们好好在酒桌子上谈呢?为啥非要到处杀人放火?”
孔德成被训得无话可说,又开始发呆。
谷俊宇抬头看着日头:“时间不早了,赶紧谈正事,我就两个要求,第一把李子义从你家里赶出来,让他自生自灭;第二,让日本人把夏老秀才放出来!我也不怕告诉你,山城方面可是让我把你孩子送过去,给的好处可大了,我都没答应,够仗义的吧?”
“行吧!你还算个君子。”孔德成起身捡起帽子,也顾不上拍拍身上的土,转身走上来时的路,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多年以后,身在宝岛的孔德成偶然间说道,读了一辈子圣贤之书,自认为学富五车,为人一生正气,却不曾想,山河破碎之际,偶然间与一山野村夫敞开心胸畅谈,虽雅俗有别,却让我心内五味杂陈,曾有一瞬,甚至怀疑平生所学皆是一场虚空。
(以上内容,都是我凭空捏造,千万别当真!)
衍圣公早就被校长接走了,谷俊宇根本就没机会见到他。当时留在曲阜的,不过就是一个孔府主祭官。小说嘛,娱乐娱乐而已,切莫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