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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天池处。

冗月身着白色长衫,身形修长,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于身后,从天池水中出来,长衫在他走向廊下的石榻旁时,已经被他掐诀变干了。

童子随着灵宝天尊上来,见到的便是他月下饮茶的场面。

如玉的容颜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看的人根本挪不开眼,察觉到有人来了,冗月侧眸,与那童子的视线刚好撞上,小童子立刻红了双颊,灵宝天尊用手指嗔怪的点了点他的眉心。

“你啊,把东西放下,我和冗月有话要谈。”

小童子自知方才出神的盯着人家,属实是失礼,他匆忙的低头认错,而后飞快的出去了。

灵宝天尊细细的观察着冗月如今的情况,身上的魔气是少了很多了,才短短半月而已,能净化到这种程度,所有的痛苦,他是看在眼里的。

拿过童子送过来的药 ,冗月仰头就吃下了。

看他这副决绝的样子,灵宝天尊颇为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他坐到冗月的面前,忍不住劝说道:“清除魔气不可急于一时,天池水对如今的你而言,太过于痛苦,冗月,急不得。”

他从来昆仑山后,就一直泡在这池水之中,天池水是至清之物,应对他身上的魔气,不亚于剔骨之痛,可他连着泡了十几日,一刻不停,而今还需要他送药过来替他恢复元气。

瞧他愈来愈白的脸色,灵宝天尊打心眼里觉得震惊,当年从他昆仑出去的冗月,和如今受了一身伤的冗月相比,这状况真是千差万别。

“无碍。”冗月缓了缓,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是为了压住心底的寒意,“我做事自有分寸。”

注意到冗月伸手端茶的时候,那手掌心里还鲜血淋漓的刻着一个曲字,灵宝天尊有些愕然。

他身上的魔气和执念皆因情而起,若是要连根去除,不排除会有忘情的可能,这个结果他告诉过冗月,这家伙当时看似飘飘然,满不在乎的说这也只是个可能。

他还以为他在赌,赌自己不会忘了她,可看到他在手心刻上的字,灵宝天尊却无声的笑了,说到底,他还是怕自己会忘了她。

“你是神躯,这伤口会自动愈合,刻上了她的名字又有何用?”

冗月喝茶的动作一顿,他默默的收回了掌心,垂下眼帘,并不曾回答。

不周山的那一幕,至今都还萦绕在他的梦里,他不想重蹈覆辙,根本不敢再次忘了她,尽管每天都因为去除魔气而疼晕在天池中,可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忘了她,便也不觉得身上有多疼了。

灵宝天尊也很快注意到他掌心上的伤口不太对劲,瞅着上面泛着蓝光的样子,他惊愕道:“你是用弑神水刻的?”

如此一来,倒是不担心伤口因为愈合而消失了,弑神水留下的痕迹,会永存。

冗月收回手,不想再与他谈论这个话题,起身接着踏入这天池之水,新一轮的疼痛感袭来,他有气无力的靠在石壁上,双手握拳,脖颈上青筋暴起,却也没有哼一声,一直在隐忍着。

“冗月,外界又变天了。”灵宝天尊想着今日收到的消息,便借着童子送药的功夫,过来告知,“据说,你那小姑娘醒过来后,法力飞升,单枪匹马的杀入了魔域,将魔族前任女君押往南海云台,责问六界,妖界和鲛人族倒戈,弃了天君,暮瑰被战夏斩杀于南海云台,而天君……”

说到天君,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宣之于口:“天君和尘,死都不愿意离开永夜海,状态疯魔了。”

看来是知道了禾凝的秘密了。

冗月睁开了眼,而后又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后,始终按耐不住心中的担忧:“她可有受伤?”

知道他问的她是谁,灵宝天尊也是直言不讳:“没有,只是听闻,离了南海后,她回了冥界忘川,不见外人,除了……战夏。”

左手掌心的曲字似乎在隐隐的泛疼,冗月握紧拳头,拇指捏进掌心,按着那个曲字,眼神闪烁,良久才淡笑一声,回了一句:“如此一来,甚好。”

“甚好?”灵宝天尊被他这一句甚好逗笑了,“战夏为人处事恣意张狂,他对那小姑娘的求爱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你而今躲在这,去除魔气,炼化神魄,将所爱之人拱手相让,当真甘心?”

冗月仰头,漆黑的眸子盯着昆仑的明月,声音里满怀着眷恋:“天尊,我自三千多年前遇见她时,她还只是个嗜酒如命的小妖怪,无大毛病,就是粗心,心也大,没心没肺的,他人对她好一点,她便会掏心掏肺的回报人家,甚至于连命都可以不要。”

就如同当年一般,他不论把她赶走多少次,她还是会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的回来。

“她生来相貌姣好,为人开朗,与人为善,性子也好,老实但是不迂腐,若不是被双生劫禁锢,她会有很多的朋友,也会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意中人,若是没有我的存在,这些东西,她应该都会有的。”

他把这丫头所有的好,都如数家珍一般的记着,张口就来,也替她想好了以后的日子,是有多么的多姿多彩,可这些绚烂的时光,是将他自己排除在花二曲的人生里。

“冗月,你当真想好了吗?即使最后泯然于世间,也不怕吗?”

泡在天池中的身体,灼痛感越来越重,冗月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淡笑一声:“我本就是为了苍生而活,这么重的责任,不该她来承担,现如今的六界恶灵肆虐,这事是一定要解决的,而我生来就是至净之体,是比净世莲更合适的存在,您和天道应该很清楚。”

天道就是因为清楚这是他难以躲避的劫难,才会给他设这么一个双生劫,来保全他,可如今,这人自己选择了走向灭亡。

“冗月,天地之间就是这样的残酷,天道本就无情,只留有价值的人活。”

“她对我而言,就是我活着的价值。”冗月阖上眼帘,“这是我的命,不需要他人来承担,她应该和众多苍生一样,被神庇护。”

“时间是很残酷的,你不怕花二曲到最后,会忘了你?”

冗月的呼吸一滞,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的疼痛还是心里的疼痛,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花二曲的一颦一笑,他的眼眶一热,转头看向了手腕上的莫念绳,想起在人间时,花二曲也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还会不会记得她。

现在他也很想问问她,若是这个消失的人是他,她会记得自己吗?

愿意记得他吗?

“忘了便忘了吧,对于她而言,我的存在也不是一段特别好的回忆,忘了我,也比一直恨我要好,起码她不会伤心。”收起心中的悲伤,冗月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炼化神魄,需要多久?”

他废了这么多的口舌,也就劝不回来冗月,灵宝天尊有些颓败道:“不会多久,这种自寻死路的法子,快得很。”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听的冗月轻轻的笑了一下,可是身体一动,天池水荡漾的时候,掀起的疼痛感更加的明显,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耳畔处只有夜晚凉风吹过,昆仑的明月,在谈话间,突然间血雾笼罩,诛神台的劫云仍旧没有散去。

天道在防着他,防止他堕魔。

思及心中的那抹阳光,而今也快要远离了他,冗月的声音晦涩道:“我只要她活着,哪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活着就好。”

他还记得花二曲在弱水河畔与他说的那个故事,起初听完后,只觉得不解,什么样的人会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放弃了转世为人的机会,只为她能安好。

现在,他有点理解了。

“对了。”灵宝天尊又想起了一件事,这才提醒道,“战夏重归魔族,于一月后要举办庆功宴,那花二曲应该也会出席,据传言所说,是要立魔后,不知是真是假。”

灵宝天尊说完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看了一看水池中容冗月的背影:“算了,与你说这些做甚,你也不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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