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余晖如金,洒在仇局长和杨薇薇身上。
山风轻柔,撩动着他们的衣袂与发丝,似在安抚着这微妙时刻的复杂情绪。仇局长神情落寞,眼中满是纠结,缓缓开口:“薇薇,我心里清楚,要是此刻我离开古川,就如同战场上的逃兵,实在可耻。尤其是面对简阳书记,我自觉无颜以对。可你设身处地为我想想,我渴望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去实现我的抱负,施展我的才华。抛开那些宏大的理想不谈,现实点说,进了市局,不仅工作内容会改变,更重要的是,我的未来发展将有质的飞跃。
我不想喊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种高调的口号,但你也知道,在官场中求进步,谈何容易。就看齐县,辛辛苦苦熬了将近三十年,几乎耗费一生,才混到个副县的职位。还有农业局的牛局,快五十岁了,作为全县最早的大学生,一辈子奉献给农业部门,却只因恋爱问题耽误了三届晋升机会。一步之差,便步步落后。同年参加工作的人,混得好的进了省里,一般的也去了市里。等他终于各方面能与他人公平竞争时,干部选拔又强调年轻化,只能原地踏步,恐怕这辈子都只能在古川这个小地方窝着了。”
杨薇薇静静听着,看向仇局长的眼神,渐渐变得陌生起来。仇局长捕捉到她的眼神变化,话语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杨薇薇,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这些年在外面,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般让我倾心相爱的人。”他的眼神深邃如渊,其中却燃烧着炽热的、能融化坚冰的柔情。
杨薇薇心中一暖,却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试图躲开那复杂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感。仇局长将目光投向远方,此刻他的声音,在杨薇薇耳中,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虚幻而不真实。
“薇薇,你我成长环境不同,有些你们不在意的东西,却是我穷尽一生苦苦追寻的梦想。我知道,今天跟你说这些,可能会失去你。但没有你,再精彩的生活于我而言,也毫无意义。你是我此生至爱,正因如此,我才愿意向你坦诚一切。我不奢望你能立刻支持或理解我,只是真心希望,未来的路能有你相伴,如此,我的生命才完整。”仇局长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杨薇薇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舍与犹豫。她内心挣扎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简书记?有没有想过那些满心期待你带领他们摆脱贫困的父老乡亲?他们甚至为此付出了一切,你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当然,你可以洒脱地拍拍屁股走人,还能对外宣称,一切都是你凭本事挣来的,问心无愧。可你扪心自问,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仇局长痛苦地回应:“可你们又何曾为我考虑过?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我的前途就彻底毁了!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提拔,你难道不明白吗?”
杨薇薇冷笑一声:“怕的不是做错事,而是站错队,对吧?你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站到市委书记那边,为此不顾一切,什么都顾不上了,是吗?”
仇局长浑身微微颤抖,脸涨得通红。
两人在这夏日的余晖中,缓缓前行。仇局长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放慢脚步,侧过头,凝视着杨薇薇精致的脸庞,认真地说:“我还没有最终下定决心。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的意见对我至关重要!如果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我会尊重你的决定。相信我,没有你的认可,我不会轻举妄动。我说过,没有你,生活再精彩也索然无味。”
杨薇薇陷入了沉默。
仇局长思索片刻,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上小学二年级起,每天清晨都得先砍一担柴,才能去上学,因为我得自己挣够下学期的学费,不然就只能辍学。没有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自己。手砍伤了,我只能强忍着疼痛,随手扯把山药简单包扎,即便鲜血直流,也得坚持把柴砍完。别的同学有崭新的作业本,我却得想尽办法充分利用每一页纸。我甚至把写过铅笔字的作业本,用石灰水泡过后,小心翼翼地放在阴凉处晾干,这样能淡化铅笔痕迹,再小心使用,可本子变得又黑又脏,还极易破损。
上五年级时,同学们都开始用钢笔,只有我还在用铅笔,因为我买不起钢笔,也用不起,钢笔字迹无法消除。同学们嘲笑我,我只能默默忍受。那一年,来了位新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她长得很漂亮,干净整洁,至少在我们这些山里孩子眼中,她每天用香皂洗脸,刷牙,身上总是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就像圣洁的仙子下凡。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到她的表扬,能让她在作业本上用红笔勾上几笔,那红笔写下的100分,简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荣耀。要是她拉过谁的手,那这人能兴奋好几天,几天都不舍得洗手,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到那只被拉过的手。
可她平时不太愿意看我的作业,我知道我的本子又脏,铅笔字也模糊不清。但我每次都是洗净双手,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甚至怕划花本子,每次写作业都先在灶堂里用树枝练习一遍,才敢写到作业本上。可我的作业本上,从来只有一个红色的‘阅’字,从未得过100分。即便如此,我依然怀揣着得100分的梦想,日复一日地努力着。
到了期末考试,学区要抽考,我却被告知不能参加学区抽考,甚至连统考都不行,只能在考试后的第二天,和几个同学参加班上的单独考试。杨薇薇,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成绩一直是我唯一的骄傲,那一刻,全都化为泡影。我满心委屈,伤心欲绝,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不让我参加考试。她用那双好看却透着冷漠的眼睛瞥了我一眼,说不让我参加考试是为了班级整体成绩考虑,说完便不再理我。我不懂她的话,只知道自己不能参加考试了,我牢牢记住了她的话。
我默默地一个人走出校门,碰到了教了我四年的徐老师。他见我没参加期末考试的补课,很是奇怪,便问我缘由。我如实告诉他,我不能参加抽考。徐老师也觉得奇怪,便拉着我,一起去找我的新班主任。我站在简陋的走廊上,没有进去,却听到他们激烈的争吵声,原因竟然是她认为我从未认真写过作业。”
仇局长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杨薇薇听得入神,听到后面,不禁心生疼惜。她轻轻伸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递给仇局长。见仇局长感激地微笑,杨薇薇干脆亲自帮他拭去眼角的那点湿润。
杨薇薇轻声说道:“正因为经历过这些,你才更不能放弃这里的乡亲们。他们和你当年一样,生活艰难困苦,同样需要帮助和陪伴。”
仇局长落寞地笑了笑:“‘成王败寇’,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杨薇薇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仇局长,又把话咽了回去。
晚霞渐逝,夜色渐浓,两人的身影在余晖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幕里。
凡书记离开后的第二天,赵县匆匆走进郝建国的办公室。他简单打过招呼,便直奔主题:“郝县长,这几天我去了高江几趟,主要是为县毛巾厂的事儿。处理过程中,我调阅了县属企业的一些资料,现不仅毛巾厂状况不佳,还有一家规模较大的造纸厂,已经停产近四年,工人放假,却一直没有后续处理方案。喏,这是造纸厂的相关材料,您看,咱们是不是讨论一下?这么拖着,不仅是个沉重的包袱,还可能引发不稳定因素。”
郝建国抬眼,看了赵县一下,又低头翻阅起他递来的资料,期间,还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赵县。半晌,郝建国缓缓说道:“县属企业的情况,我也不太熟悉。要不,咱们去找简书记,听听他的意见?”
赵县没多想,觉得郝建国说得在理,便爽快地答应了。
简阳听后,手指下意识地轻敲了下桌子,说道:“我看,可以先安排人审计财务状况,然后召集企业领导,大家坐下来商讨,统一意见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郝建国没有异议,赵县却提议:“我觉得,咱们能不能把造纸厂承包出去?”
简阳摆了摆手:“承包并非万能之策。企业能否有活力,能否生存发展,关键在于自身各方面是否具备综合竞争优势。咱们还是先深入调查,充分论证,再做决定。”
郝建国眼睛微微闪动,随即转移话题:“简书记,我查看了全县水资源方面的资料,现古川水资源极度匮乏。全县二十多万人面临缺水困境,很多地方的群众,只能靠去山洞背水,或者蓄积雨水维持生活。”
简阳转过头,专注地看着郝建国,认真聆听。
这些问题早已引起简阳的高度重视。从许大爷等人的生活环境来看,水资源匮乏不仅制约着当地未来的发展,更严重的是,连基本生存都难以保障。这些天,简阳一直在内心反复思索,如何改善这一状况,却始终未能下定决心。一则,这项工作涉及众多方面,绝非水利单方面的问题,从生态环境、农村经济建设,到财政状况、干部群众思想统一等,都关乎最终成效;其二,该项工作建设难度大,周期长,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项长期任务,这就要求基层管理干部以认真负责的态度,从长远发展的角度进行统筹规划;其三,财政缺口巨大,这些因素都让简阳犹豫不决。此刻,听到郝建国主动提及此事,简阳格外重视。
见简阳神情专注,郝建国心中颇为舒畅。他微微向后靠在椅子上,语气轻松地说道:“简书记,以往县里财政预算中,一直设有专项资金用于这方面工作。但今年,我们加大了基础建设和旅游开发的投入,县财政变得紧张起来。所以,虽然仍有相关预算,可年初就该到位的资金,至今尚未拨付。我理解财政部门同志们的难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在陪同凡书记检查的这段时间,我感触颇深,基层同志不易,百姓生活更是艰难。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是否还有其他办法。简书记,我这儿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您听听,看是否可行?”
简阳微笑着点点头,鼓励郝建国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