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楚汉在中原地区的战争陷入胶着,长城大学内部也出现一些混乱。
有弟子觉得既然兵学系的韩信下山取得巨大成就、数学系主任张苍下山也得到高官厚禄,自己这班人是不是也应该投身战争之中,搏一番功业?
这种动向被公孙尼子知道,很焦虑的来找张诚商议。
“孩子们长大了,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打算,这是好事。”张诚淡淡的说。
兵学系的弟子们,陆陆续续也有一些人分次下山,他们的前途和未来如何,张诚并不知道,兵学是一门实践的学问,所有所学最终要去战场上检验,当然这个过程是很残酷的,有些人能够斩将封侯,也有人会成为路边枯骨。不过这是每个兵学者应有的觉悟,在下山那刻就应该知道这些。
但是工程师们、建筑师们这个时候下山,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他们有能力在这个乱局中保全自己吗?
“他们所学,全都是在战后重建这个世界的知识,这个时候下山,岂不是白白丢掉了性命?”公孙尼子急道。
“也不尽然。我们已经教了他们那么多,哪怕是体术课的教学,这些孩子的身手也远远超过同龄的平民,就算编入军队,他们生还的机会也会多很多。孩子们有自己的打算,人长大了,都会觉得眼前的天空太小,想去看一眼广阔天地……世界那么大,谁不想去看看呢?”
“难道我们不该给孩子们一些建议吗?”
“你想给他们什么建议?”
“我讲一讲圣王之道、修齐治平的道理……”公孙尼子说。
“缩起头来,等着山下的刘邦项羽谁得了天下,然后上门去拍马屁吗?”张诚一哂。公孙尼子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可是儒家,哪怕荀子的学术,本来就是卖给胜利者的。
“我来想想。”张诚道。
几天以后,大学的走廊上出现一张海报,标题是:
《何以为王——我对这个世界局势的看法》
张诚
大礼堂
年月日
所有学生均可列席听讲。
物理学、机械学系系主任、副校长张诚教授要讲时局,这事儿新鲜。但是张校长在这座学校地位超然,众人都知道张校长乃是这座学校的灵魂和核心,整座学校的教育体系都是张校长主导建立的,这样一场讲座,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内容,所以大礼堂坐满了人。
“我们经历了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时代。在过去几年,我们见到第一个一统天下的帝王,也看到这个王朝崩溃。我们知道陈胜吴广两个平民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也看到诸侯这种战国遗存重现于世。现在,在我们教室之外,在不远的荥阳,汉国和楚国两国相争,无数黔首黎民在过去几年的战乱中死亡或者流离失所……”张诚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在张村村外,你们都看到,无数流民形销骨立,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张皮,靠着清可见底的米汤维持最后一口气。以前大家可能不能了解外面的世界,现在这个世界送到了我们的面前,让我们知道,饱足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数十万、上百万、上千万的黔首黎民在饥饿之众流连失所。”
学校的学子们都参与过安置流民的工作,最开始很多人被流民的惨状震惊,甚至有人当时就发出尖叫,心软的女生现场还哭了出来,而在参与对流民的救助之后,无数人噩梦连连,在梦中惊醒,很多人都梦到过被饥饿的流民拉住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分食自己身体的场景。
“我们创办这所大学的目的,在于探索这个世界,发现这个世界的奥秘,但是发现了奥秘之后,我们如何利用这些奥秘,每一个掌握这种力量的人将如何使用这种力量,我们从来没有提过。在这样一个乱世,有太多变化,有太多意外,有太多机会和太多可能,和公孙校长谈过以后,我想给大家讲一讲我对这个时代的一些看法,不是结论,就只是想给大家参考一下,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看待我们的力量。”张诚这样开始了这次讲座。
每个学生都感受到张诚内心的纠结,知道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讲座,张诚在这里所讲的,和在小学毕业式上所讲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今天的题目叫做何以为王,在讲清何以为王之前,我想讲清楚另外一个和王相对的概念,那就是何以为民?”
“管子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我读书不多,这是管子说的吧?”张诚转头向台下的公孙尼子。听到张诚说“我读书不多”,全场哄堂大笑,公孙尼子只点点头,给张诚背书。
“民是国家的基石,在民之上,还有吏、有官、有卿大夫、有君王。那么为什么要有官吏君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官吏君王的?”
公孙尼子和扶苏也开始沉思,儒家理论虽然广博,却并没有说清君王的起源。
“上古的时候没有君王,我听说过一首古歌,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先民耕作而食,不需要君王。”
扶苏皱了皱眉毛,想说却没有说。
“但是大众愚顽,幸有智者。神农氏尝百草,有巢氏造房屋,燧人氏为众人引火煮食,我们尊他们为帝王——上古帝王,其实不过是一群为大众带来福利的聪明人,是工程师而已!”张诚说。大家哄堂大笑,这个礼堂里工程师太多了。
“而后来大洪水泛滥,要有人带领万民抗洪防水,大禹挺身而出,利益天下万民,于是万民尊大禹为王。大禹王的权力,乃是从带领万民、利益万民而来。因为人民无法抗拒大的灾害,所以我们愿意让强力者领导我们对抗我们个人家庭所不能对抗的东西,这是王的由来。”
“王因此有了军队、有了官吏,他们可以管理万民、可以利益万民,王和官吏不事农桑,所以万民要缴纳田税来喂养这些官吏。这就开始有了最初的国家。”
“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对抗整个天下,人要组织起来才能面对这个艰难的世界,所以修直道的时候,我是你们的总工程师,在野战中要有将帅乃至伍长,草原上的野蛮人要有头领,中原的国家要有王侯。”
“钟鼎上,王这个字是这样写的……”张诚用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画下一个斧头的样子,“这是一个斧头,意味着王能掌握生杀之权,这种生杀之权,是我们万民让给王的,我们要王来带领我们,我们给王生杀之权,代替万民行刑戮之事……”张诚说。
台下公孙尼子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