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林青山也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
他被洪秀才这句话再次推入到那个困扰自己的问题中：“到底老子英雄儿好汉”是不是骗人的？
想他林青山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在普通人中也算是有些英雄的。可是自己的三个孩子，却个个不成器：老大愚蠢懦弱却自以为是野心勃勃；老二有血性，却往往不过脑子；老三是个喜欢动脑子的，却沉迷于那些诗文，一副娘们唧唧的样子。
所以，他觉得“老子英雄儿好汉”是句屁话。龙不一定生出龙来，也可能生出只会打洞的耗子来。
如今听到洪秀才这话，忽然觉得，也许不是三个小子废物，而是自己这个英雄爹是个假英雄。因为自己从没像洪秀才这样考虑过，竟仿佛钻进了孩子的身体一般。
不不不，如果像洪秀才这样做事就更不英雄了，顶多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老子当年也没人教不是，还是这三个小子不成器。不过好在让我捡到一个成器的丫头。
洪秀才只看到林青山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完全没想到他竟经历了如此复杂的心路，只按着自己的节奏对众人介绍。
“这建昌城看着是一座城，实际却有明显的分隔。东城主要是官宦聚集的地方，北城主要是商贾聚集的地方，南城和西城以普通百姓为主。
不过虽然都是普通百姓，南城和西城也有区别。西城百姓以契丹人为主，南城百姓以汉人为主，是以春耕所需物资只能在南城采买。”
“唔，他洪叔说的对。所以我们上午就先在南城采买，仨小子和我一起，仨姑娘带着孩子和你们阿姆一起，中午我们去城中心吃顿好的，下午回去。”
“如此的话，我们就午时在城中心的同福饭庄汇合。”洪秀才拱了拱手，带着夫人和孩子离去了。
“走，阿姆带你们逛铺子去。”李秀华笑呵呵地带着一众女娘往旁边的店铺而去。
起首的是一家布庄，经营的都是棉麻布料，粗细和花色都是常见的样式。价格随行就市的价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要是在以前，林家女娘们就直接采买了，可是听了刚刚洪秀才那番话，众人不免有些踟蹰。
林家大娘却是很果断，对着一匹绛紫色和一匹墨绿色的中细棉向伙计吩咐：“这两个分别给我扯四尺。”
叶芝虽然泼辣，却也灵活，不似柳眉是个实心眼的，拽着李秀华小声嘀咕：“娘，刚才洪秀才不是说了，先不要买吗。”
李秀华拍拍大儿媳妇的手，语重心长：“傻孩子，不论别人是怎样的高人，他说的终究只是个方法，他不能替你过日子。
可能他是看咱家裴丫头是个有未来的，才着力教授。可是未来是未来，还没来不是。既然还没来，那裴丫头就还是我林家的裴丫头，就只能穿这粗布麻衣。
也许他会给咱裴丫头送些礼物，但是那是人家送的，不是咱自己个的。
人家送来的是人家的心意，不是我们的实力。
别人怎么说我们听着便是，日子怎么过要刻在这里。”
说到最后，李秀华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随即又语气轻松地明言：“你们不似裴解初来乍到的，再者你们也都有体己钱。所以，老婆子我就只顾自己的女儿了，你们要想疼自己的儿女，自己疼去。”
“裴丫头突然来到，置备两身衣服自是应该的。不过阿姆您可不能自己独得了这份好，也得给我们留些机会。这个花衬的钱，就让我来出吧。”
叶芝是个洒脱又机灵的。柳眉还在执拗思索的时候，她已经和伙计探讨花衬的尺寸了。
裴解看着三个女人的这一台戏，心下欢然：都好。普普通通的生活中自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普通人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贪嗔痴迷都是正常的。
只不过，要把叶芝的审美放在自己身上，这不好，很不好。
裴解慌地阻拦：“仲嫂，这花衬那用得了这么多？按照你这尺寸，都直接用花衬做衣服了。”
“你不懂，花衬多才好看。”叶芝就喜欢花衬多的。
“仲嫂，这花衬是要分人的。你明艳大方飒爽热烈，这再多再靓丽的花衬在你身上也是点缀，只会让你看着更美。可是我是个清冷的性子，花衬太多人家只会让人觉得是棉线成了精。”
裴解一番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柳眉也从刚才的纠结中回了神。嘴上说着要给一双儿女也扯上一些衣料。
“溪儿的你就不必操持了，裴丫头衣料上多出来的半尺就是留给她的。城中心的消费咱做不到，但是重女轻男咱可以学了。”李秀华知道叶芝不会介意，因此就这样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裴解收好伙计递过来的衣料，随着众人走出店门，去采买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物。
刚一进店，柳眉就拿起一卷乳白色的纱线，在裴解的衣料上比对着：“这个颜色可以用来给裴丫头的衣服绣朵玉兰。”
柳眉的绣活极好，李秀华见裴解开口欲拒绝，先一步笑着说：“那就有劳你了，线的钱我来出 。”
“那怎么行，既然是我要送给幼妹的礼物，自然我要来出。”
婆媳两个好一番推辞，最终还是林大娘拿出婆婆的身份，才赢得了出钱的权力。
几人又采买了许多其他的物品，比如四方面的顶针、带沟槽的锥子、各色的丝线、各种型号的针，大大小小的炊帚、笤帚……才出了店铺继续向北边的城中心走去。
炎炎烈日下，几人提着东西走得有些口干舌燥，身边不知何时跟上了一个满脸带笑的小伙计。
“今天的日头可真大，老夫人和三位阿姊要不要到我们店里坐会儿？掌柜的一早就煮了山梨汁，冰糖加的足足的，清热润燥，甜口又不长胖。”
那小伙计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五官算不上多端正，但是带着行业内浸淫出来的伶俐气质，四分可信六分讨喜，让人颇觉舒服。
李秀华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疑惑不已：“你这不是一家首饰铺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