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驱车前往诊所接待员给她的地址时，她像往常一样，一想到要去询问受害者家属或配偶就满心恐惧。
不知怎的，她感觉这次情况会比往常更糟。
但是这次绑架案才刚发生不久。
“也许这次，我们能在他杀害她之前找到她。”她说。
“要是取证小组能找到这家伙的线索就好了。”张伟峰回应道。
“我现在怀疑他会不会出现在警方的数据库里。”
程长婧脑海中勾勒出的凶手形象并非惯犯。
这件事对凶手来说有着某种很私人的缘由，只是她还没能弄清楚，不过她相信自己会搞明白的。不过她得尽快弄清楚，好阻止许慧此刻正在遭受的恐惧和痛苦。
不该再有人去承受那把刀带来的痛苦……
或是那黑暗……
那灼人的火焰带来的痛苦了……
“程长婧，”张伟峰突然说道，“就是那儿。”
程长婧猛地回过神来，她把车停在路边，环顾了一下周围的街区。
这里有点破败，但正因如此，反而更显温馨宜人，这里是那种低收入者聚居的区域，没什么钱的年轻人可以在这里追逐梦想。
当然，程长婧知道这个街区不会一直这样。
毫无疑问，中产阶级化改造随时都可能开始。
不过，对一家美术馆来说，这或许是件好事。
要是受害者能活着回家的话。
程长婧和张伟峰下了车，朝那家临街的小画廊走去。
店前橱窗里摆放着一尊漂亮的金属雕塑，后面有块牌子，上面写着“歇业”。
这对夫妇的公寓就在楼上，程长婧按了门铃，和张伟峰等了一会儿。
程长婧在想会是谁来应门。
门开了，看到重案组心理疏导专家孙怡菲那张充满同情的脸，她松了口气。
程长婧以前和孙怡菲共事过，这位专家从事这份工作至少有二十年了，她很善于安抚悲痛的受害者及家属。
“我们需要问陆先生几个问题。”程长婧说，“希望他能配合。”
“嗯，”孙怡菲说，“但对他温和一点。”
孙怡菲领着张伟峰和程长婧上了楼，来到那间小公寓。
公寓里装饰着琳琅满目的画作和雕塑，那种欢快的氛围让程长婧顿感心酸，住在这里的人热爱生活，憧憬着生活的种种可能。
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吗？
她为这对年轻夫妇感到心痛。
二十八九岁的普通打工人陆明德坐在客厅沙发上，他身材瘦长，看上去格外憔悴。
孙怡菲用温和的声音说道：“陆先生，程警官和张警官来了。”
年轻人满怀期待地看着程长婧和张伟峰，他的声音因绝望而沙哑。
“你们找到许慧了吗？她还好吗？她还活着吗？”
程长婧意识到自己目前还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她很庆幸孙怡菲在这里，而且她已经和这位心急如焚的丈夫建立了融洽的关系。
孙怡菲在陆明德身旁坐下。
“陆先生，目前还没人知道什么情况呢，”她说，“他们是来帮忙的。”
程长婧和张伟峰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程长婧问道：“陆先生，您妻子最近有没有说过感到害怕或者受到威胁之类的话？”
他默默摇了摇头。
张伟峰插话道：“这问题有点奇怪，但我们必须得问，您或者您妻子有没有什么仇人，有没有谁可能想伤害你们？”
这位丈夫似乎不太理解这个问题。
“没有，没有，”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这行有时候会有些小争执，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艺术家之间的小口角，不会有人干出像……”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而且每个人……都很喜欢许慧。”他说。
程长婧察觉到他在用现在时态时的焦虑和不确定，她感觉询问这个男人可能没什么用，而且可能有些不近人情。她和张伟峰或许应该缩短询问时间，把这事交给专业的孙怡菲来处理。
与此同时，程长婧环顾着公寓，试图找到哪怕一丝线索。
不用别人说她也知道许慧和陆明德没有孩子。
公寓的面积不大，而且周围的艺术品一点都不适合有孩子的环境。
不过，她觉得这情况和被害者文晓云与刘琦的情况不一样。
程长婧凭直觉认为，许慧和陆明德是主动选择暂时不要孩子的，或许他们在等合适的时机，等有了更多的钱，换个更大的房子，过上更安定的生活。
他们还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程长婧心想。
她回想起自己早先认为凶手专挑母亲下手的推测，她又一次纳闷自己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
关于这公寓，她又开始意识到一些别的情况，她没看到许慧或陆明德的照片。
这倒也不特别奇怪。
作为一对夫妇，他们对他人的创意作品更感兴趣，而不是自己的照片。这表明，他们一点都不自恋。
即便如此，程长婧还是觉得有必要更清楚地了解一下许慧的模样。
“陆先生，”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有您妻子近期的照片吗？”
他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他的神情变得明朗起来。
“哦，有啊，”他说，“我手机里就有一张新拍的。”
他在手机上调出照片，递给了程长婧。
程长婧看到照片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许慧腿上坐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和小女孩拿着一个打扮漂亮的洋娃娃，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程长婧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被绑架的女人、一个孩子和一个洋娃娃。
那么她之前的推测并没有错，至少不完全错，这个凶手和玩偶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
“陆先生，照片里的孩子是谁呢？”程长婧尽量平静地问道。
“那是许慧的侄女，安安。”陆明德回答道，“她妈妈是许慧的姐姐，许敏。”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程长婧问道。
男人停下来想了想。
“我记得许慧是周五发给我的，”他说，“对，我确定就是那天发的，是在安安的生日派对上，那天许慧帮她姐姐筹备派对了，她还是提前下班去帮忙的。”
程长婧思绪纷乱，一时拿不准接下来该问什么。
“那个洋娃娃是给许慧侄女的礼物吗？”她问道。
陆明德点了点头，说：“安安可喜欢了，这也让许慧特别高兴，她就喜欢看到安安开心的样子，那女孩对她来说就跟女儿差不多，一结束她马上就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事，就是那时候发的照片。”
程长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这洋娃娃真漂亮，我大概能明白安安为什么这么喜欢它了。”
她又犹豫了一下，盯着洋娃娃的照片，仿佛它能告诉自己想知道的一切，那画上去的笑容、那双无神的蓝眼睛，肯定藏着她想知道的答案的关键所在。
可是她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伟峰正专注地看着她。
为什么一个残忍的凶手要把受害者摆弄得像洋娃娃一样呢？
最后，程长婧问道：“您知道许慧是在哪儿买的这个玩偶吗？”
陆明德看上去真的很困惑，就连张伟峰也显得很惊讶。无疑，他在纳闷程长婧这么问是想干什么。
事实上，程长婧自己也还不完全确定。
“我不知道啊，”陆明德疑惑地说，“她没跟我说过，这很重要吗？”
“我不确定，”程长婧承认道，“但我觉得可能挺重要的。”
陆明德现在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了。
“我不太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你的意思是说我妻子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洋娃娃被绑架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长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且有说服力。当然，她心里清楚，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她觉得他妻子很可能就是因为某个小女孩的洋娃娃被绑架的，尽管这根本说不通。
陆明德显然非常痛苦。
程长婧看到坐在旁边的心理疏导专家孙怡菲正不安地看着她。
孙怡菲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示意程长婧对这位心急如焚的丈夫得手下留情。
程长婧也提醒自己，询问受害者及其家属并非自己的强项。
我得小心点，她告诫自己，但她也感到迫切需要加快速度。
那个女人还被囚禁着，不管是被关在笼子里还是被绑着，都不重要了，她活不了多久了。
这种时候，难道能放过任何一个信息来源吗？
“有没有办法弄清楚许慧是在哪儿买的？”程长婧试着用更温和的语气问道，“万一我们确实需要这个信息呢。”
“许慧和我会留一些收据，”陆明德说，“只是为了那些可以减税的开销，我觉得她不会留着给家人买礼物的收据，不过我找找看。”
陆明德走到壁橱前，拿下一个鞋盒，他又坐了下来，打开盒子，里面装满了纸质收据，他开始翻找起来，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觉得我做不了这个。”他说。
孙怡菲轻轻地从他手里拿过盒子。
“没关系，陆先生，”她说，“我来找吧。”
孙怡菲开始在盒子里翻找起来，而陆明德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明白，”他声音沙哑地说，“她就买了个礼物，可能是任何东西，从任何地方买的都行啊，我觉得她当时考虑了好几种选择，最后才决定买个洋娃娃。”
程长婧心里一阵难受。
不知怎的，决定买个洋娃娃这事竟让许慧陷入了一场噩梦，要是她当时决定买个毛绒玩具，今天她是不是就能在家开开心心地活着了呢？
“请您给我解释一下这玩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陆明德坚持问道。
程长婧知道这个男人完全有权利得到一个解释，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
“我觉得……”她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觉得绑架您妻子的人，可能对洋娃娃很痴迷。”
她察觉到屋里其他人瞬间的反应。
张伟峰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
孙怡菲惊愕地抬起头。
陆明德悲痛地望着她。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哽咽着问道，“你对他了解多少？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程长婧想找个有用的回答，但她看到他眼中渐渐浮现出可怕的领悟。
“他以前干过这事，对吧？”他说，“还有其他受害者，这和……有关系吗？”
陆明德努力回忆着什么。
“哦，我的天呐，”他说，“我在新闻上看到过相关报道，一个连环杀手，他杀了其他女人，她们的尸体在公园、湖边、森林被发现。”
他弯下腰，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泣起来。
“您推测许慧是他下一个受害者，”他哭喊道，“您推测她已经死了。”
程长婧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程长婧说，“不，我们不这么认为。”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
程长婧思绪混乱。
她能跟他说什么呢？
说他妻子可能还活着，但独自惊恐万分，马上就要遭受残忍的折磨和残害？
说那割刺的折磨会没完没了……直到辛迪被救出来或者死去，看哪种情况先发生？
程长婧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怡菲倾身向前，一只手搭在程长婧的胳膊上，这位专家的脸依然亲切友好，但手指却很用力。
孙怡菲说得很慢，就像在跟小孩解释什么似的。
“我找不到收据，”她说，“不在这儿。”
程长婧明白孙怡菲没说出口的意思，孙怡菲在用眼神告诉她，这次询问已经失控了，她该离开了。
“我来处理吧。”孙怡菲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程长婧小声回应道：“谢谢你，不好意思。”
孙怡菲微笑着，同情地点了点头。
陆明德双手掩面坐着。
程长婧和张伟峰起身离开时，他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
他们离开公寓，下楼来到街上，两人一起上了程长婧的车，但她没发动引擎。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她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天来，她的生活似乎一直就是这样。
“是洋娃娃的事，张伟峰，”她说，她既是在向他解释自己的新推测，也是在给自己解释，“肯定和洋娃娃有关，你还记得文晓云老公石青在店里跟我们说的话吗？”
张伟峰耸了耸肩，说：“他说他的前妻文晓云，不喜欢洋娃娃，他说洋娃娃会让她伤心，有时候还会让她哭。”
“是啊，因为她自己没法生孩子，”程长婧说，“但他还说了别的，他说她有好多朋友和亲戚都有自己的孩子，他说她总是得去参加百岁宴，还得帮忙筹备生日派对。”
从张伟峰的表情里程长婧能看出，他现在开始明白了。
“所以她有时候就得买洋娃娃，”他说，“即便洋娃娃会让她伤心。”
程长婧用拳头捶了一下方向盘。
“她们都买过洋娃娃，”她说，“他看到她们买玩偶了，而且他看到她们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家店里买的洋娃娃。”
张伟峰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得找到那家店。”他说。
“没错，”程长婧说，“在我们这片区域里，有一家玩偶店，所有被绑架的女人都去过那儿！凶手也去过，要是我们能找到那家店，也许，只是也许，我们就能找到他了。”
就在这时，张伟峰的手机响了。
“喂？”他说，“嗯，何警官，我是张伟峰。”
程长婧强忍着没叹气，她在想何圳这会儿又要给他们找什么麻烦了。
她看到张伟峰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天哪，”他说，“我的天哪，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张伟峰挂了电话，目瞪口呆地盯着程长婧看了几秒钟。
“何圳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他说，“他们抓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