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道黑影从地而起,将玄幽团团围住,谢珩自山脚飞身而来,看见姜清和风兰秀都没有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又在见到跪在地上的苦念时,轻轻蹙了眉心。
影四连忙过去查看,方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他都没来得及看清,只在一个眨眼间就看到风兰秀抱着姜清,背对玄幽,几乎是同一时刻,剑穿过了苦念的身体。
“已经没气了。”
风兰秀身子微颤,抱着姜清好一会儿,还缓不过来,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失去他了。
姜清拍了拍她的背:“娘,没事了。”
风兰秀端详他好一会儿,见他伤得不重才推开身子,回过头去看:“清儿,这是…… ”
影四把剑从苦念的身上取了下来,还给姜清,那剑上还染着血,姜清手指颤抖着,不想接,他害怕这上面带着苦念的余温。
玉远舟捂着胸口,从另一边的地上爬起来,他抬头看见谢珩正配合着影卫对上玄幽,不由生出一种忧惧来。
他方才洒出的白色粉末,是无心草籽碾成的粉末,他们当时在甘州,被齐王身边的怀隐暗算,用的就是无心草籽,可以使人失去内力。
玉远舟吃了这个教训以后,将无心草籽改进了一番,碾磨成粉后又加了点别的东西,效果更加显着。
只是此刻,看着玄幽的样子,总觉得还是不够。
他缓步走到姜清身边,刚好看这一幕,顺手接过了红豆,先自己保管着,然后又去看了苦念,最终也沉默着摇头。
姜清深吸几口气,才走过去,手掌抚过苦念的面颊,替他合上了双眼。
“真的,我从未恨过你,如果这就是你所求,愿你安息。”
“还有,谢谢。”
风兰秀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对方以命相护,她必然是感激万分的,于是她走到姜清身侧,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用风族话念了句:“早登极乐。”
夜空中闪过无数剑影,迎着清冷的月光,玄幽双指夹住了谢珩的剑,周身好似形成了一道护体的屏障,真气升腾,让其他影卫的剑尖不得寸进。
姜清忧心忡忡地抬眸:“怎么这么多人?”
影四挡在他们身前,抬头望去,惊讶道:“是天子影卫,想必是陛下派来保护殿下的。”
姜清稍微安心了一些,影四道:“公子,先带着大祭司撤去大殿里吧。”
姜清嗯了声:“你把他也带着。”
影四垂眸看了看,便蹲下身去,将苦念扛了起来。
姜清和风兰秀先一步跨过大殿的门槛,苦心骤然抬眸看他:“阿弥陀佛。”
玉远舟跟在他身后进门,但是看到杨羽在帮荼凌疗伤,便再也顾不得其他,只一心看荼凌去了。
影四却没有立刻进去,他扛着苦念驻足在门口。
外头漆黑一片,里面也只有微弱的油灯,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姜清抿抿唇,有些无措:“大师,我……苦念大师他为了救我、圆寂了。”
苦心一怔,眼中泛起怜悯与哀伤:“昔日因,今时果,这就是他的宿命,阿弥陀佛。”
影四这才进入殿内,将苦念的遗体放在佛像前,一声叹息之后,耳边响起了超度的经文,不觉得吵,那是一种直击灵魂的安抚之音。
风兰秀纵有疑惑,但也知这不是问话的时候,只好沉默地坐在地上的蒲团上,知道姜清受了伤,便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粒药给他。
姜清也没问,直接就服下了。
“娘亲,我不放心殿下,出去看看,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风兰秀将他拦着:“玄幽那一掌,你也不好受,别出去了,放心吧,我给了他一点保命的东西,他不会有事的。”
姜清重新坐了回去:“什么东西?”
风兰秀说:“我族秘法,专门对付小人的。”
姜清心头一紧:“会不会有反噬?”
风兰秀看着他,不自觉地溢出怜爱之色:“不会的,我不会害他的。”
姜清顿时放心不少,这才想起来问她:“娘怎么会上山来?”
风兰秀说:“我今日总是心慌意乱的,觉得不见到你不安心,就先一步过来了,他们马术不如我,没跟上。”
“那风叔呢?”
风兰秀笑了声:“他啊,这会儿估计还在爬山吧。”
她特意让风云跟着谢珩,到了山脚下,谢珩见情况不对,带着影卫用轻功上山,不过须臾便到,而风云又没有习过内功,只能自己摸黑爬上来了。
好在月光照着,也不是完全的黑,能看得清台阶。
影四放下苦念后,便出去了,除了荼凌受伤昏迷以外,其他影卫都还在苦战,他也不能缩在里头。
天子影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谢珩的影卫,他们配合着,围困玄幽。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玄幽顿时抬头,时间到了,七星连珠已成,一片乌云飘来,挡住了惨白的月亮,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玄幽心中一慌,内力朝着四周震去,将围着他的影卫全数击落。
仅有谢珩还被他捏着剑,架在身前。
“你的功夫还是我教的,你想杀我,还差得远!”
谢珩嘴角溢出一道血痕:“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玄幽轻笑了声,似嘲弄一般,他骤然发力,将谢珩拽到近身,随即一掌推出,打在他的心口处,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谢珩非但不躲,反而挺起胸膛迎了上去。
玄幽顿觉不妙,但也来不及收掌,实打实的按了上去,刹那间,谢珩胸口处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毒针,全数扎在了玄幽的手掌上。
谢珩顺着他的掌风力道,掠身后退而去,最终落在灵云寺的墙角。
这一掌玄幽没讨到好处,谢珩接得也不轻松,但好在并未伤及命脉。
青黑色顺着玄幽的手掌向上蔓延,他顿时一怒,想要强行运功,却突然感觉内力一滞,他从空中跌落下来,砸到了苦念留下的那一滩血迹上。
“卑鄙!”
谢珩撑着剑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要说卑鄙,又怎么比得过你老人家,处心积虑,害人害己。”
影卫尽数归位,守在谢珩两侧,剑尖齐齐指向玄幽。
寒风呼呼吹着,蔽月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一汪柔和的月光,北极星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又恢复了耀眼的光芒,为凡间众生指引方向。
七星位置偏移,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它们下一次相遇,是在一百年后。
玄幽顿时卸了心力,一切都没了,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招。
莫非这就是天命?
玄幽呆呆地看着夜空,繁星点点,预示着晴天的到来,可他再也等不来春日的暖阳。
谢珩持剑走向他,剑尖不停地颤抖着,他问道:“当年我身中忘情蛊,这其中可有你的授意?”
玄幽目光轻颤,半晌才笑了声:“不错,是我、是我暗示顾皇后,你命中有一情劫,于性命有损,她也是天真,立刻就想到了寡心蛊哈哈哈……”
谢珩目眶通红地问:“是你换做忘情蛊的?”
“还真不是我,只是她自己是个半吊子,误以为那是削弱人七情六欲的寡心蛊罢了。”玄幽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谢珩啊谢珩,真要论起杀母仇人,怎么会是我呢,你怎么不问问她手里的蛊是哪里来的?”
谢珩闭上眼睛仰头:“若不是你蓄意欺骗暗示,她又正值伤怀之际,怎么可能受你蒙骗!”
玄幽忽然叹息一声:“那便是我的错吧,不挣扎了,人恒有一死,终究逃不过的。”
“归根结底,这件事但凡缺了一个条件都成不了,谢微伤她心,她吃尽情思之苦,又视你如命,偏偏手里还有令人清心寡欲的寡心蛊,你说她能不给你么?”
“所以啊,这都是命,你身负天道气运,是她没有那么强的命格,当你的母亲。”
“福气这东西,过犹不及,少则苦,多则损,帝王恩宠,薄命的人最难消受。”
玄幽那个时候,当真是觉得自己如有神助,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不成的,现在想来,也就那几年好运道吧。
他终究也只是磨刀石罢了……
谢珩泣不成声,玄幽一字一句,如刀一般,扎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