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曾经叫王焱,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这样呼唤过我了……”不知道是怀念还是厌恶,他道,“我如今改了名字,叫王焚。”
从回忆中抽身,苦心满目悲戚,但也只能无奈地合上双眼:“阿弥陀佛。”
王焚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颧骨凸出的脸上神色异常平静:“大师,虚伪狠毒的人不配坐拥江山,我这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功德无量啊。”
苦心紧闭双眼,从他的眉目间窥见了些许沉重与复杂。
“北戎人南下,是你从中作梗?”
王焚摊摊手,不甚在意道:“是啊。”
他做的事,可太复杂了。
苦心顿时睁眼,目光如炬:“当年,北戎人在雁回城滥杀无辜,死伤者不计其数,你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杀孽!”
王焚怔愣许久,到最后竟是笑了:“那又如何?等我死了,坠入地狱,再来审判我。”
他起身朝外走去,苦心抬眸只看到他身上宽大的袍子被风吹起,勾勒出瘦削的身型。
“施主,放下过去,也是救赎自己。”
王焚停下脚步侧目:“大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必相劝。”
大殿的门被合上后,阻挡了大部分光亮,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苦心才挪开身子,露出身后的供桌来。
供桌下探出一张秀气的脸,苦心轻声道:“阿弥陀佛,施主快出来吧。”
影七连忙爬了出来,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香灰:“大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注意提防,我得赶快回去告知殿下。”
他年纪尚轻,并未听说过当年王焱的事情,可是对于王焚这个名字,他却是熟得不能再熟,几年前在雁回城,没少听殿下和顾将军探讨北戎人的行军阵,王焚这个名字让人恨得牙痒,他是个极狡诈的人。
方才他前脚刚进大殿,王焚后脚就来了,于是苦心便让他藏在供桌下面。
“施主且慢。”眼看他跳上房梁,要从通风口出去,苦心连忙将人喊住。
于是影七又跳了下来:“大师,还有何事?”
苦心道:“你一定带话给太子殿下,王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一群很奇怪的人,贫僧估计……是北戎人。”
“必要时,请太子攻山,不必在意我等性命,切记切记。”
影七很明显地惊了一瞬,随即道:“大师放心,我一定带到。”
灵云寺外的竹林里,影三心急火燎地等着影七,见他久久不出来,想进去找人,又担心无人放哨。
“这小七,平日看着挺机灵的,这会儿磨蹭什么?”影三走来走去的,猝不及防间回头,影七已经站在他面前,害得他差点儿撞上去。
“你!吓死我了!算了算了……回来就好,有什么发现吗?”
影七嫌弃地看他一眼:“唉,傻大个,快下山!”
看他神色严肃,影三便知事情不简单,也不敢多问了,连忙跟着他一起从小道上下山去。
回到营地时,影七立刻就去回禀。
“他们坐在佛像前,沉默了许久,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最后苦心大师忽然喊他王焱。”影七一一解释着。
谢珩眉心微动,神色瞬间凝重起来:“王焱就是王焚,难怪……”
姜清不解道:“殿下,你知道王焚的过去?”
谢珩神色担忧道:“他是宏熹年间,最有才气的人。”
宫中史书记载,王焱在永昌四年失去踪迹,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家中仆从。
“那他怎么会跑到北戎去,还变成了王焚?”姜清问道。
谢珩垂眸一瞬,顿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眼皮:“他是来报仇的。”
报仇?姜清还想再问,却见谢珩拿了太子令给他。
“清儿,我必须回京调查一件事,你拿着这个,营地就交给你了,我去去就回。”谢珩当即起身披上大氅。
他神色认真,姜清知道是重要之事,便不敢多说什么耽搁,连忙唤了荼凌和玉远舟跟随谢珩一起回京。
有他们两个人在,几乎没有任何刺客近得了谢珩的身。
姜清便能放心不少,等谢珩走了,他才继续问影七:“灵云寺里有北戎人,你可看到是谁?”
影七摇摇头:“是苦心大师推测的,他说那群人很奇怪,怕打草惊蛇,属下不敢冒然行动,便回来禀报。”
姜清道:“你做的很对,从你听到的话来看,我推测王焚没有伤害寺中人的意思……加强巡逻,在殿下回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灵泉山。”
一旁的文安连忙应下,立即转身去安排。
当天夜里,营地里突然来了一个人,夜色下看不清人脸,只听到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别……别放箭,是我!”
这声音莫名熟悉,影一耳朵微动,一下就认出了来人。
看着他的身影即将跌下马背,影一瞬时闪身将他接住。
上官柳支撑不住般靠在他怀里,气息不稳道:“师弟……师弟、大、大事不好了……”
这动静自然惊动了姜清,他一把撩开帐帘,问道:“发生了何事?”
上官柳累得直喘气,影一怕耽误正事,干脆一把抱住他,将人扛回了议事的帐子里。
姜清简单披了件衣裳就过来,看上官柳脸色缓和不少,问道:“怎么了?”
上官柳急切地看他身后:“我师弟呢?”
“殿下有要事,回京去了。”
上官柳差点儿滑到地上去:“……那我不是白赶路了,累死我了!”
“快说,什么事?”姜清言语间带了几分急切,上官柳从来不是勤勉的人,他冒着夜色前来,必定是很严重的事情。
“剑门关戒严了,只出不进,齐王决定带三万兵马进京,寻找世子谢睿!”
三万兵马……找人只是个借口,他的本意是谋反。
上官柳一口气说完,重重喘了一口气:“这事我是真管不了了,你们看着办吧。”
姜清神色凝重,这未免太巧合了,灵泉山上来了北戎人,远在西南的齐王也要入京,莫非他们之间有勾结?
通敌谋逆,这可是不得了的重罪。
谢珩不在,姜清摸了下怀里的太子令,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连忙传了文安前来商讨。
……
与此同时,谢珩连夜入宫,直接到了万安宫,当着谢微的面,要求临喜取来永昌四年同王焱夫妇失踪有关的所有案卷,以及那一年的天子起居注。
他必须弄清楚,那一年,父皇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又下了哪些旨……
如果他没有推断错,王焱一事中,有天大的误会,是有人从中作梗,使得君臣离心。
谢微还来不及问责他夜入万安宫,惊扰帝王安寝的事情,就见他火急火燎吩咐一大堆,顿时也有些怔住。
“你这是做什么?”谢微耐着性子问道。
谢珩抬眸直视天颜,缓声道:“父皇,王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