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薇仰着头。
天很蓝。
一片云都没有。
远处泛着一点橘光，宣告着傍晚就要来临，一天即将结束。
她收回视线，盯着前头并肩的两道背影，手不自觉摩挲着下巴，严肃思考偷偷溜走的可能性。
蒋朝脚步顿了顿，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别想着开溜，正好让林老师看看你的物理究竟要从哪里开始补。”
林涂山是教物理的。
恰好这次蒋朝参加的是物理竞赛。
平时他就把蒋朝当做宝，这次当然格外关照。
但一说到郁薇，林涂山还不到老眼昏花，有阿茨海默症的年纪，他要是记得没错的话，郁薇这个名字，总成绩在理科榜上也有200名开外了吧？
更不用说她的物理，说不定排在倒数五十以内。
这么想着，林涂山转过来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复杂的神情中写满了嫌弃。
郁薇被林涂山审视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
“……”
蒋士兵。
你看看这是想为长官讲题的样子吗？
蒋朝没有看她，横跨一步，挡在林涂山面前，“林老师，您应该十分愿意帮助学生重返正途吧？”
林涂山顿时哑口无言。
这是把大帽子往他头上戴啊。
他要是真说了不愿意，不就等于是有偏心之嫌？
林涂山轻咳两声，把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来，你先跟我到办公室来，我把手里边的那几套卷子给你拿回去写，周一有什么不懂的随时过来问我。”
他顿了顿，“至于这个……郁——同学是吧？”
林涂山的视线重新落在她的脸上，刚刚夹在那几道皱纹里的满意通通不见，“要是你真有心想学，现在也还来得及，但你跟蒋朝的情况不同，需要怎么把知识补上来还得另说。”
郁薇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如果这是她的第一世，她肯定会有些不满和轻蔑。
甚至在心里吐槽，谁会愿意想学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啊。
可她太清楚了。
人就是一个主观得不能再主观的物种。
林涂山作为老师，自然更偏爱成绩好的学生，他对蒋朝的看重的确毫不遮掩，可对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也算不上处处为难。
他顶多也就算是一碗水端不平罢了。
可是一旦踏出了这里，走进了社会，就会发现，整个世界才是一个巨大的有色眼镜。
学历成为了只要你足够努力就能够得到的华丽包装。
一旦你连学历都没有了，你能选择的东西，就会缩成一片巴掌大的大小，而你要吃的苦，要走的弯路，也会比别人多出许多。
如果可以，她想抓住这一次机会。
她想跟林涂山道谢，接下这个大饼，奈何刚走了一会儿神，蒋朝倒是先一步笑着替她应下了。
“那就谢谢林老师了，有什么需要买的练习册到时候您跟我说。”
林涂山摆摆手，颇为无奈：“你跟我客气什么，你给学校带来的奖项够多了，这次又让你去参加比赛，还得替学校谢谢你呢。”
蒋朝再次和林涂山并肩，继续往教学楼走。
郁薇被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整得一愣一愣的，连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她只能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蒋朝啊，但是你得跟老师说实话，你跟这个郁薇是……你们现在还是高中生，还需要以学业为主，别让其他事情影响了你们的成绩。”
蒋朝笑了笑，话张口就来：
“老师，您大概不知道，我们两家从小就是邻居，我妈特别想要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就疼郁薇，基本上是把她当做女儿在养的，就差没把她收做干女儿。”
“所以郁薇其实也能算是我半个妹妹。”
“如果能帮她提一提成绩，我也算是尽了做哥哥的责任。”
郁薇瞪大双眼，狠狠咬着后槽牙，才勉强控制住因为震惊而想张开的嘴。
她怎么不知道，蒋朝这么能掰扯？
说好的不爱理人呢？
说好的生长在高岭的唯一一棵雪松呢？
她可没有这么健谈的“哥”。
*
叮铃铃——
伴随着放学铃的最后一声铃响落下，蒋朝终于拿着厚厚一沓难度为SSS+的试卷从年级主任办公室里走出来。
郁薇后背离开白墙，也拿到了属于她的那份，薄薄的几张，初中水平的物理试卷。
西落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柔软的光晕盖在两人同行的肩头，连心情都变得轻松些许。
两人沉声没有开口。
哒哒，哒哒。
脚步声踩在褪了色的人行横道上，闯过了车水马龙的过道。
转过弯后，眼前唯一一条抵达家里的小路。
南方的傍晚到十一月都暗不下来。
郁薇随意翻了张卷子，看着上头的天书，脑子跟被人抽了脑髓似的，忽然又想到了蒋朝跟林涂山瞎掰扯的那几句话——
所以郁薇其实也能算是我半个妹妹。
哗啦。
郁薇合上卷子。
“哥。”她眼眸幽幽。
左上角距离两步的人影顿了顿脚步，没动。
郁薇看着他被夕阳衬得有些泛粉的耳尖，勾了勾唇角。
她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拿起试卷，“哥，这题我看不太懂。”
话音落下。
四周一片安静。
只有两旁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一片落叶在半空中盘旋，慢慢悠悠的，从郁薇眼前划过。
在叶子落地那一刻，郁薇终于听到蒋朝凉得发寒的声音：“我记得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没有什么妹妹。”
郁薇眨了眨眼，模样无辜：“不是你自己说的嘛，阿姨想认我做干女儿，我算你半个妹妹。”
“哥。”她软绵绵说，“我叫你一声哥哥也不过分吧？”
蒋朝：……
郁薇跑到他面前，“哥哥。”
蒋朝抬手捏了捏耳朵，脚步加快，“说给林涂山听的，你别占我便宜。”
“哥哥——”
蒋朝腿长，平时走路时，郁薇都要迈两步才能和他并肩。
见他脚步未停，她只能小跑着跟上。
“哥哥，你好歹把这题的思路给我讲一下……”
……吧。
疾行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眼看着就要撞上宽阔的后背，郁薇神色微变，慌乱停下脚步，最后一个字也被她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她仰起头，眼底还有没有褪去的惊慌。
下一秒，蒋朝转过身来，惊慌变成了错愕。
蒋朝脸色很差，他的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伸出手，不由分说钳住了郁薇的下巴。
而后弯下腰来，那张精致到找不到一处缺陷的脸直直逼近她的双眼。
气息交揉。
郁薇咽了咽口水，她的全身仿佛被一团炽热的火焰包裹，揉进了蒋朝深不见底的双眼里。
“郁薇，谁他妈想当你哥？”
“你再叫一声哥哥试试？”
“你信不信你叫一声，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