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徐凤鸣挣扎着从榻上起来,他脸色呈现出失血过多的苍白,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感,疼得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徐凤鸣强提着那口气穿好衣物往外走。
一打开门,便被架在门口的两把剑挡住了去路。
“公子这是要去哪?”郑琰慢悠悠地从拐角处转悠出来。
徐凤鸣:“怎么?赵宁是打算把我囚禁起来?”
“公子说得哪里话,”郑琰示意那二人将剑收起来:“你可是王子殿下的心头肉,他怎么舍得把你囚禁起来?”
“不敢当,”徐凤鸣冷笑道:“若不是囚禁,那这便是在保护我了?”
郑琰:“那是自然的。”
徐凤鸣:“哦,回头你家殿下醒了,替我感谢他,来日我定当结草携环报答他今日的大恩大德。”
“公子跟殿下相识一场,这都是应该做的。”郑琰说:“只是公子伤得很重,我觉得还是将养些时日再走不迟。”
“不必了,”徐凤鸣说:“我还有要事,这便走了。”
他说完就走,看也不看郑琰一眼。
“郑先生,就这样让他走吗?”守在门边的侍卫问道。
“殿下都惹不起的人物,不让他走还能怎么样?你敢拦下来吗?”郑琰说:“我跟你们说啊,谁都能惹,这位可千万惹不得。
你别看这公子生得面若冠玉,目若繁星,言谈举止谈吐温和、彬彬有礼的。他可记仇着呢,要是得罪了他,日后准没好果子吃。”
这郑琰为人懒散,成日里满嘴跑火车,说话没个正形。却在这些侍卫中很吃得开,把这些人哄得晕头转向,一愣一愣的。
侍卫听见他这话,两人心里都有些发虚,忙问道:“怎么个没好果子法?”
“嗯……”郑琰想了想:“纣王你们知道吧?”
侍卫点点头:“知道。”
“嗯,你们觉得殿下像不像纣王?”郑琰说。
侍卫:“……”
郑琰:“如果殿下是纣王,你们把他当成妲己就行了。”
侍卫:“……”
郑琰看着徐凤鸣蹒跚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气成这样,这下赵宁可没好日子过了。
不知道赵宁还得再让他捅几剑才能消气。
徐凤鸣走后,郑琰转身进了房间,瞧见案几上有一个小药袋。
他拿起药袋一看,见里面有一个小药丸,当即笑了起来。
将那药丸仍旧放进药袋,揣着走了。
郑琰去了赵宁房间,赵宁还昏迷着,大夫束手无策,使臣们个个如丧考妣。
尽管大家都没明说,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赵宁是不成了。
大夫根本查不出来赵宁中得什么毒,只能尽量吊着他的命,但照这毒药的凶猛程度来看,怕是顶多再吊两天的命。
郑琰走到榻边,从怀里摸出那小药袋来打开取出药丸,随后捏着赵宁的下巴把那药丸塞进了赵宁嘴里,又捏着他的下巴一抬,那药丸便顺着赵宁的喉咙滑了进去。
“郑大人,你给殿下吃了什么?”守在房间里的使臣见状问道。
此人名叫秦川,乃是启国后起之秀中的一届清流,他是唯一一个不靠家族关系,而是靠自己的才华入的庙堂。
“别担心,这是徐公子留下来的。”郑琰说:“应该是解药。”
秦川:“……可那人明明要杀殿下,怎么会给解药?万一……”
“放心吧,”郑琰喂完药,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才舍不得杀殿下呢,他跟殿下啊……嘶……不过,这次殿下惹到他生气了是真的。”
秦川一头雾水,这郑琰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舍不得杀,一会儿殿下又真惹到那人生气了,简直不知所云。
“我不明白,”秦川道:“那人……不是殿下一直在找的人吗?他怎么会对殿下动手?现在又要救他?”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郑琰说:“我怎么知道?”
秦川:“……”
郑琰:“行了,守着吧,这如果真的是解药,要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秦川:“你不是说他舍不得杀殿下吗?什么时候变成‘如果真的是解药了?’”
“舍不得归舍不得。”郑琰说:“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因爱生恨啊。”
秦川:“……”
幸好徐凤鸣没有因爱生恨,下午赵宁醒了。
“醒了!”秦川见状高兴得比自己解了毒还开心:“太好了,殿下你终于醒了。”
大夫忙上前去替赵宁把脉。
“凤鸣呢?”赵宁看着抄着手站在旁边的郑琰,问道。
郑琰说:“走了。”
“殿下的毒解了。”大夫说:“现在只要好好静养着,要不了多久便能痊愈了。”
赵宁像是没听见这大夫说的话一般,仍旧问郑琰:“去哪里了?”
“不知道。”郑琰立即堵住了赵宁的嘴:“殿下,你也知道徐公子的脾气,我可不敢跟着他。”
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却又不得不日日凑在一处 ,一个是得了命令必须要贴身保护,一个是不能摆脱。
两个人相爱相杀互相嫌弃好几年,已经训练出了这种其中一个说完上句,另一个都能猜出下句的默契。
特别是在徐凤鸣的事情上,赵宁不用说话,郑琰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赵宁没吭声,回想起在王宫那日,从徐凤鸣认出自己后的反应来看,他应当是不知道他要杀的是自己。
当时虽然一片混乱,但他发现卫国的侍卫当中有人跟徐凤鸣互相配合,在暗中保护徐凤鸣。
当时赵宁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徐凤鸣应该是跟什么人有计划来刺杀自己的,并且做了周密的抽身计划,他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放松警惕,导致徐凤鸣受伤的。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又突然对调转枪头对徐凤鸣下了杀手。
如果徐凤鸣现在再回去,那……
赵宁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吓得那大夫脸都白了:“殿下,你可不能起来,你伤得太重,伤口的血好不容易才止住,若是将伤口撕裂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宁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口:“那人呢?审出什么来没有?!”
他问的是那个刺伤徐凤鸣的人,当时郑琰一过来,正好将那人一脚踹晕过去。
郑琰本来打算杀了他,最后被秦川拦下来了。
“殿下,那人……自裁了。”秦川说。
赵宁:“……”
徐凤鸣那一剑伤得其实比赵宁更重,差一点就正中心脏了,然而他又不想面对赵宁,只得硬着头皮走了。
眼下他重伤在身,又无处可去,大梁肯定是不能待了,燕国怕是也回不去了。
那田大人跟他说过,侍卫当中有燕国人,行刺的时候他会事先安排好,让他们的人轮值,到时故意将他逼出王宫,然后半推半就地把他放跑。
他虽然不知道那日背后捅自己刀子的究竟是谁,但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虽然他当时在赵宁身边,但那一剑快、狠、准,直击要害,明摆着是冲他去的,不可能存在误伤的可能性。
看来应当是得到过能帮则帮,不能帮就弃子的密令。
徐凤鸣有些无奈,现在怕是要换个扶持对象了,当然,前提是他能活着的话。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个地方养伤,他骑着马拖着病体出了大梁城,人还没走出去多远,面前就围了一群人。
这些人肩扛柴刀,作农夫打扮,身穿粗布麻衣,看人的眼神却格外的阴鸷,个个来者不善。既不像是落草为寇的土匪,更不像普通的农夫。
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感,伤口又开始流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这些人无声无息地将徐凤鸣围了起来,徐凤鸣身板挺得笔直,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突然,一条铁索倏然飞来,徐凤鸣的马登时滚倒,千钧一发之际,徐凤鸣一翻身,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背后有人追到徐凤鸣身旁,举刀斩下。
徐凤鸣手腕一甩,袖口瞬间弹出几枚钢针,正中那刺客喉咙。
他猛然转身,猛地朝后一退,避开致命一击,然而到底躲闪不及,那一刀划破他的外袍,他的白衣上顿时多了一道鲜红的血口子。
他伤口已经严重撕裂了,血液汩汩地往外流着,浸透了他半边身子,雪白的衣衫被染得一片鲜红。
徐凤鸣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微微喘着气,往后退了半步,手腕上多了一把匕首。
他自认为自己这匆匆二十几年的生涯中,没跟谁有过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也不知道是谁,总这么热衷于要他的性命。
这些人像围住猎物的猎人一般,极有耐心,围着徐凤鸣寻找最佳时机,以便于能将猎物一举拿下。
突然,又一道铁索刷然而出,直奔徐凤鸣而来,
紧接着刺客们再次一拥而上,朝徐凤鸣袭来,徐凤鸣身子一闪,那铁钩抓了个空,落在地上,尖钩直接抓进了泥里。
紧接着那铁索一抖,瞬间拔地而起,带起翻飞的泥土。
徐凤鸣躲过了那带着铁钩的铁索,却没躲过那扑面而来的柴刀。
他强提着一口气,身子一纵,当胸一脚,狠狠地踢向迎面扑来的刺客,将那人手上的柴刀踢飞,又猛然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那人踢飞出去。
自己背部、腹部以及手臂却同时中了三刀,胸口还被刺客补了一刀。
那一刀正好捅在他原有的伤口处,徐凤鸣顿时呼吸困难,他双眼发黑,险些晕过去,他强行把嘴里的鲜血咽了下去,然而嘴角还是溢出一丝血迹。
几名刺客朝前一步,举刀劈下,手上的刀突然毫无预兆地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人也倒了下去。
紧接着,徐凤鸣就看见这些刺客一个个地倒了下去。
徐凤鸣再也支撑不住,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昏迷之前,他看见了向他跑来的赵宁。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郑琰。
徐凤鸣:“怎么?你是来给你家殿下报仇雪恨来了?”
“我的天,公子,你说话怎么总是夹枪带棒的。”郑琰一脸的委屈:“得罪你的又不是我,你有火也不该冲我这无辜的人发呀。
公子,你就看在我不辞辛苦救你于危难的份上,别为难我一个拿钱办事的人了,成么?”
徐凤鸣:“赵宁呢?”
“殿下他有事,一会儿就来看你。”郑琰说:“公子,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成吗?”
徐凤鸣:“什么事?”
郑琰:“殿下来之前,你不要离家出走了行吗?要不我没法跟他交代啊,他会杀了我的。”
“他杀的是你又不是我,”徐凤鸣说:“你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郑琰:“……”
“啧,”郑琰感叹道:“好狠的心。”
此时,另一间房间里,赵宁眉目阴沉、眼神阴翳地坐在案几后。他周身泛着刺骨的冷意,看死人一般看着面前那浑身是血,已经被折磨的不能称之为人的人。
“再给你一次机会,”赵宁森然道:“你主子是谁?”
地上那人的眼睛已经被剜了,现在两个眼睛里只剩下两个血窟窿,满脸是紫黑的血迹。
“怎么?你们就这点手段吗?”那人趴在地上,四肢不正常地扭曲着,冷笑道:“这也叫行刑逼供?”
“我还有更多的办法对付你。”赵宁说:“你要不要试试?”
那人不屑道:“尽管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赵宁陪已经这人耗了一天一夜,要不是想从这人口中挖出他背后的幕后主使,他早就一刀结果了这人,哪里还能有闲心跟他耗?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殿下,徐公子醒了。”
赵宁:“知道了。”
赵宁起身,说了三个字:“杀了他。”
随后转身往外走去。
“是。”房间里的秦川道。
郑琰已经被徐凤鸣怼到房间外来了,郁闷地站在门口,像个门神一般。
瞧见赵宁来了,他便识趣地走了。
赵宁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才鼓起勇气走进房。
徐凤鸣以为郑琰不服气,又回来了,他睁眼一瞧,瞧见赵宁从门外走了进来。
两个人隔空对视,却无话可说。
二人静默良久,赵宁鼓足勇气走到徐凤鸣榻边坐下,半晌,才憋出一句:“好点了吗?”
徐凤鸣:“托你洪福,暂时死不了。”
赵宁:“……”
赵宁噎了半晌,又憋出一句:“我找了你很久。”
“怎么?是想看我死了没有?”徐凤鸣冷笑道:“见到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宁:“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凤鸣:“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宁:“我一直在找你,我想找到你,然后我们……”
“然后继续让我当你的玩物?”徐凤鸣失笑道:“赵宁,哦不,王子殿下,您可真是好心计啊,骗得我好苦啊。”
“我不是有意骗你。”赵宁急忙解释:“我是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以后,就离我而去,我、我……”
“是我自己太蠢,与你无关,你不用解释。”徐凤鸣打断赵宁的话:“再说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谁对谁错一说。”
赵宁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抓住徐凤鸣的手,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然而他越着急,就越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凤鸣,你……”
“你知道姜兄是什么人吗?”徐凤鸣忽然道。
赵宁:“……知道。”
徐凤鸣抬眸看向他:“那你知不知道,洛阳陷落那天,郑琰在洛阳王宫?”
赵宁:“……”
赵宁一脸茫然,显然,他不知道洛阳沦陷那天郑琰在洛阳王宫。
当他得知五国同时举兵进攻洛阳和安阳的时整个人都疯了。他是私自跑出大安的,当时他身边只跟着个郑琰,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在安阳沦陷之前将徐凤鸣带出来。
他路上不眠不休,跑死了两匹马,紧赶慢赶赶到安阳城的时候,面前只剩下一片废墟。
当时的赵宁只觉得人生无望,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他哪里还管得着郑琰在不在他身边?
他独自一个人在安阳城的废墟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扒了七天七夜的废墟,险些跟着徐凤鸣一起去了。
后来闵先生赶来告诉他,徐府跟赵府的人早在安阳城被围之前就搬走了。
他又跑去宋国,费尽心机打探到徐凤鸣的家找到徐文,弄清楚徐凤鸣跟苏仪游历去了,早就不在安阳城了,他这才没有一剑抹了脖子。
这么多年,赵宁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找徐凤鸣,他哪里能知道当年洛阳沦陷的时候,郑琰趁他不注意去了洛阳王宫?
徐凤鸣看赵宁的表情就知道,姜黎猜得没错,他确实不知道郑琰去了洛阳。
“我不知道。”赵宁说:“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徐凤鸣无奈地闭了闭眼,他残忍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赵宁,姜黎中了郑琰的寂灭散,那是一种致命又无解药的毒药。”
赵宁:“……”
赵宁没说话,起身就走。
徐凤鸣怔怔地看着帏帐:“你去找他又有什么用?姜黎的毒照样解不了,那是沧海阁主亲自配的毒,除了阁主自己,这世界上没人能解。”
赵宁脚步一顿。
“何况,”徐凤鸣道:郑琰也不过是一把刀罢了,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你砍断了这把刀,还有下一把。”
是啊,一把兵器而已,废了又能怎么样?
这一把断了,还有下一把,该找的,是手握兵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