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张灯结彩,各处都是通红的灯笼。
府门外,宋声晚微微仰起头,在她身后是半亮未亮的乌蒙青山,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宛似迷雾下的竹叶,其发间别着的一只玉钗,像是天边飘着的白云。
远远一见,此刻的宋声晚恍如下凡游历的月仙娘娘。
然,她身下那圈因沾水而变得沉重的脏污,便是将其困于人间的枷锁。
反之,宋声晚脖子上围着的一圈白纱,是她努力挣脱束缚,不惧生死的无畏。
一名面容青涩的侍女,呲牙咧嘴、十分用力地推开笨重的木门,正困眼迷离的她,在见到宋声晚的一刻,被吓得不轻,脚下连连后退。
宋声晚缓缓低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站在门内的侍女。
被盯着的侍女,顿时脚底生寒,心底也紧跟着泛起阵阵胆怯,但她还是勉强着自己,壮起胆子,说话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又极其小声地问:“谁……谁啊?”
宋声晚抬脚,一步步靠近。
侍女闭上眼,又往后退了几步,她的双手挥出残影,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喊着:“别……别过来!我……我们府上……可是有很厉害的巫女!”
这个时候,冬嫣端着一盆浮有鲜花花瓣的温热清水走了过来。
等冬嫣走近,看侍女闭着眼睛,嘴巴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当即她的脸上便立马露出了勃然怒意,说话也毫不客气:“今日是二小姐大喜的日子,府里头的侍女一个个都忙得头昏脑胀,你倒是脑子灵光,会躲懒,以为跑到这里就能……”
话说到一半,冬嫣瞧见门外的人,也被吓得一惊。
“大……大小姐?”愣住片刻后,冬嫣试探地问,“你真的是大小姐?”
“怎么,几日不见,连自家的主子都认不出来了?”
左左突然出现,站至宋声晚身旁:“我在,莫怕。”
抬手,左左将佩剑横于胸前:“你说不出的,我替你说,你看不惯的,我替你杀。”
侍女悄悄挪步,躲进冬嫣身后:“冬嫣姐姐,怎么办?”
这侍女是近两日新来的,全府上下她认识的人不多,其中她自认为最为相熟的,便是冬嫣。虽然冬嫣脾气不好,但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不是什么要紧事,撒撒娇,挨上两句骂就也过去了。
早在进府前,侍女便有所耳闻,府内断不能提及有关大小姐宋声晚的任何事,不然,若是被二小姐宋昭阑知道,定是要被抓去,活扒一层皮。
故而,‘初生牛犊’遇见如此大事,自然下意识地就往‘久经沙场’的老将后面藏。
除了冬嫣是府上的‘老人’,见识多外,她还是宋昭阑的贴身侍女,全府上下唯有她在弄丢宋声晚后,还能安然无恙地跟在宋昭阑身边,且没有受到任何的责罚。
如此‘大腿’,只要脑子不傻的人,都知道要牢牢抱紧。
“躲什么,二小姐是我们的主子,眼前这位大小姐,更是。”冬嫣侧头瞪了侍女一眼,“还不领着大小姐进府,去见二小姐。”
“是,冬嫣姐姐。”说完,侍女偷偷瞄了两眼宋声晚,被发现后,她慌忙低下头,很小声地说:“还请大小姐跟在奴婢身后,奴婢领你去见二小姐。”
宋声晚点点头,迈步跟在侍女身后。
左左还想继续跟上宋声晚的脚步,但却被冬嫣用身子给挡在门外。
冬嫣十分敷衍地行了个半礼:“对不住了姑娘,今日宋府的门,不方便让姑娘进。”
“从前不也一样不让进。”左左贴近冬嫣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但不照样叫我来去自如。”
冬嫣瞪目,惊讶道:“是你?!”
替冬嫣将莫须有的发丝挽至耳后,左左贴心道:“我不为难你,走了。”
等左左走远,冬嫣立即关上府门,并命人严加看守四周围墙。
细细交代后,冬嫣心中还是惶惶不安。
她咬着唇,默念道:要是二小姐知道,我是故意放走大小姐,她定是不会轻饶我,这次,断是不能再让大小姐离开。
窗户大开,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宋昭阑静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身后两名侍女各站一边,轻手为她梳着及腰长发。
推门声响起,宋昭阑对镜探上皱成山丘的眉心:“去灶房取个水,怎地耽误这么久?”
“二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
此言传入宋昭阑耳中,她的动作不禁一滞。
宋昭阑通过镜子,看见门口的宋声晚。
揉揉眼睛,宋昭阑小声喊道:“姐姐……”
猛地回头,梳头的侍女未能及时松手,一不小心扯下了宋昭阑的几根头发。
换作平日,她们两位定是免不了要受上一顿罚,但宋声晚一回来,宋昭阑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宋昭阑推开挡在身前碍事的侍女,宋声晚目睹后,眉头一蹙、脸色一沉。
见状,宋昭阑赶忙将倒地的侍女扶起:“你们先出去,我和姐姐说会儿话。”
“是,二小姐。”侍女们一步都不敢停,急匆匆地就走出屋外,把门关上。
“姐姐,我很想你。”
宋昭阑小心翼翼地走向宋声晚:“姐姐,你会想我吗?”
没等宋声晚做出动作回答,宋昭阑又道:“都怪我,把姐姐弄丢了,今后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距离宋声晚的半丈外,宋声晚停下脚步,双眼直盯着她脖子上的白纱,问道:“姐姐,你受伤了?”
问完,宋昭阑忽然噤声。
抬眸,宋昭阑眼中渐生起泪花。
她苦笑着说:“是那次,你想死。”
对宋声晚的足够了解,宋昭阑的语气也足够笃定。
说着,宋昭阑骤然拔高声音:“我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想让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人,你便觉得受不了了,想去死!姐姐,你就这般厌恶我?!”
“姐姐,我是你的妹妹,我才是这世间能一直陪伴你的人!”
待一肚子的怒气宣泄完,宋昭阑的声音逐渐变小、变轻:“怎么不说话?”
“姐姐不想再理妹妹了?”
宋昭阑快步上前,神色慌张地抱住宋声晚的腰:“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说话,姐姐,为什么?”
“明明我才是父亲亲自为姐姐挑选的玩伴,为什么姐姐要喜欢上别人?”
宋昭阑抱住宋声晚的手,越来越用力,怀抱越收越紧:“姐姐,我真的……”
宋昭阑的嘴角,慢慢流出鲜血,但她却笑得灿烂。
即使身上再痛,宋昭阑也努力平稳声音,坚持要把话,与宋声晚说完:“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姐姐。”
“我记得,姐姐以前的怀抱,是不会痛的。”
慢慢失力,宋昭阑跪在宋声晚的脚边。
弯下腰,宋昭阑把头轻放在宋声晚的脚上。
用脸贴着宋声晚的鞋面,宋昭阑喃喃道:“姐姐,我不后悔。”
闭上眼睛,宋昭阑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用尽最后的力气,宋昭阑说:“幸福,原来是会痛的。”
待宋昭阑没了动静,宋声晚终于垂眸看了一眼。
放在身侧的右手,沾满了宋昭阑的鲜血。
宋声晚紧握着刀的手,颤抖着松开。
‘我会恨你。’
宋声晚在转身的一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辈子。’
推开门,左左站在门外。
她道:“恭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她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