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璐坐在钢琴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普罗科菲的这首《英雄交响曲》出自战争的背景,描写了鲜血与战火,反叛与抗争。
历史上的音乐家们都一致认为只有生在那个时代的人才能演奏出那种慷慨激昂,挣扎与痛苦。
凌璐不否认他们的看法,出自那个时代的灵魂,必然会被染上那个时代色彩,这点毋容置疑。
但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抗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英雄。
她始终认为这首曲子的核心是教人抗争不公,奋发向上,而不是局限在某一个时代。
凌璐的眸光闪过坚毅,柔和的眉目顷刻间变得冷硬。
演奏这首曲子并不需要多华丽酷炫的技巧,只需要最赤城,充沛的情感唤醒人们的心底的认同。
十手指重弹入琴,激昂奋进的旋律响彻整个大厅。
她生在和平的年代,没有经历过炮火纷飞的战乱,也没见过鲜血淋漓的尸体,但她见过鲜血流尽的枯骨,见过英烈的遗骸,见过漫山遍野的坟墓。
她没亲眼看见被压迫苏曼民众,可是她见过被生活压迫的底层人民。
她没经历过战争的惨烈,可她知晓和平的不易。
所有的不公,不管是见血的,不见血的,隐形的还是显形的。
这世上所有的压迫和剥削,罪恶和暴力,都该被坚决抵制!
前进吧,人民!拿起武器,对所有的不公抗争到底,对所有的罪恶斗争到底,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凌璐的十指纷飞,犹如急雨落在琴键,慷慨激昂的旋律围绕大厅。
许多人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里像是有一股力量,破土而出,在顷刻间生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波澜壮阔的琴声中,他们仿佛听到了千千万万的民众在嘶吼,在呐喊,在为了抗争奋勇争先!
琴键上的指尖舞动不息,留下一串又一串的重音,然后在一声山崩般的巨响后戛然而止。
《英雄交响曲》因为其庞大的结构,复杂的技巧和情感深度被称为“钢琴协奏曲之王”。
上世纪的音乐家拉赫德尔曾经戏称其为“大象之作”,演奏者需要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史诗级的情感爆发力和体力消耗,无异于铲十吨煤。
这话不是在夸夸其谈。
凌璐现在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才没有从座位上瘫倒下去,汗水浸染整个后背,浑身力气都像被抽空,十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眼前发黑,喉咙干渴,现在别说是起身向观众致谢,她现在想保持清醒都有些费力。
然而,观众显然不会在意这点失礼,他们此刻全都站起来大喊着凌璐的名字,手臂伸到半空中挥舞。
原本是一场钢琴比赛,硬生生是被烘托出国际巨星开演唱会的既视感。
这时,评委们才如梦初醒地站起来,眼中含着热泪,奋力鼓掌,即便手心一片潮红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上帝啊,竟然真的有人做到了!我敢发誓如果普罗科菲在世,他肯定也会震惊,因为这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交响曲》!”
雷动的掌声在凌璐退场后依旧不息。
所有评委都不约而同地动用了全场唯一一次打满分的机会,凌璐以无人比肩的实力拿下了全场最高分。
“怎么可能?”
站在后台的严月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凌璐怎么可能真的能弹奏出《英雄交响曲》?
她一个乡巴佬出身的野丫头,怎么可能有这种实力?这不应该啊!
她怎么可能会比自己强?
严月的脑子凌乱地像一团浆糊,突然余光中看到一道熟悉至极的人影。
男人穿着一身的风衣,宽肩窄腰,素来冷峻的眉目此刻反常地带着一丝焦急。
“临昀,你怎么会在这里?”严月开口想要叫住他。
心中的焦虑和恐慌在看到心上人的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就知道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顾临昀心里对她还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特意赶过来看她的比赛。
严月嘴角的笑容还来不及浮现,便眼睁睁地看着顾临昀的目光在捕捉到凌璐的身影后,脚步不停地朝她走去。
她嘴角的弧度登时僵硬在脸上,脸色在瞬间阴沉得可怕。
彼时,凌璐正被陈苏西和温尼尔扶着坐到沙发上,其实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躺。
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坐着了,只有躺着才能好受一点。
她勉强半睁开眼,看向手机屏幕里的柳岚,脸上的神情带着依恋。
“妈妈,我做到了。”
当年你没能做到的,我替你做到了,你没能完成的梦想,我帮你完成了。
所以啊,亲爱的妈妈,请别再深夜里偷偷流泪,为不值得人和过往哭泣。
她的声音很轻,宛若气音,可柳岚还是听见了。
她慈爱的眼神流连过凌璐汗湿发白的小脸,因为疲惫显得无力的身体,眼眶渐渐泛起潮红。
“妈妈看见了,我就知道我们小宝最厉害了。”
她宠溺地看着这个一手养大的孩子。
当年第一次见的时候她还是个半米不到的小豆丁,怎么一转眼就长成为亭亭玉立,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呢?
柳岚心里又高兴又心酸,第一次意识到她对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看得开。
她现在由衷地希望时间可以走慢一点,她还想多看几眼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陈苏西和温尼尔都默契地选择了安静,留给她们母女两相处的空间。
“刚刚那是不是有个人影过去了?”
陈苏西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温尼尔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没有啊,兴许是你看错了。”
陈苏西微微皱起眉,她总觉得刚刚那个男人的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点像凌璐之前合作过的那个总裁,名字叫什么忘记了,但是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苏西又看了几圈周围,都没发现什么异常才逐渐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这世上的人那么多,有那么几个容色气质相近的也不奇怪,兴许真的是她多想了。
暗处,顾临昀接着墙体的遮挡,隐秘地朝凌璐看了一眼。
看着她和柳岚闲谈时脸上绽放出的笑容,他垂下的手掌无声地蜷紧。
他脑海里又回想起柳岚之前交代过他的话,“小璐最重情谊,我的病,你不要告诉她。”
可瞒着她,真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