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矮矮地杵在那儿,咬着唇,双手不安搅动着。
什么叫她害死了爷爷?
死是什么意思,脑溢血又是什么?
屋内气氛降至冰点。
她不懂,但又不敢开口问,只能目光辗转不安地望向前方一语不发的父亲。
“爸爸……”
“别叫我,别叫我爸。”
父亲抬起手,眼神浸满痛苦与拉扯。
他紧咬着腮帮子,抬手擤了下鼻子,强行让自己语气不显得那么颤抖:“一知啊,你爷爷走了。”
“我知道,”她点点头,小声地说道,“爷爷跟我说过,他回家去了。”
“……”
她这句话一下子戳到父亲的痛处,他瞬间绷不住了。
“你爷爷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懂吗?”
“……”她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父亲瘫坐在地上,一颗颗泪水哭得停不下来。
可一抬头,他发现她脸色不仅充满困惑,甚至连滴泪都没掉。
父亲表情古怪地呆滞一秒。
下一刻,他不知道忽然从哪里窜起一股滔天怒意,一把将她抓过去。
力道之大,她根本没站稳,直接栽倒在地上。
然而他依旧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里,不依不饶地将她拎起,双手锢住她弱小的肩膀。
“你不是一天到晚就爱哭吗?你爷爷对你这么好,他因为照顾你去世了,你怎么不哭了?”
“我爸那么宠你啊言一知,你怎么一滴泪都不掉呢?”
“都说女儿是爸爸的棉袄,你怎么就死活体会不到爸爸现在有多难过?一知,你太让我心寒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要个男娃儿!”
父亲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红着眼在她耳边嘶吼。
两只耳朵都被父亲的声音震得发麻发痛。
她一下子哭了。
但不是因为爷爷的离世而哭,而是因为父亲此刻狰狞无比的表情,让她从心底感到万分害怕。
父亲说,要她还不如要个男娃。
父亲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她这样想着,越想越委屈,一哭就停不下来。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怕他们将她扔出门去,再也不要她了。
“我错了……爸爸,不要、不要丢下我……”
她开始认错,哪怕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反正只要父母不开心了,那自己一定是有问题的吧。
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所以父亲才那么不开心?
但是性别这种事情,她能改变吗?
哎,如果她不是她,而是他就好了。
她胡思乱想着,眼泪哗哗往下流。
父亲原先发现她没哭,直接一通吼。
结果当她真的放声大哭后,父亲脸上的神色反而更差了。
他直接松开手,起身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行囊,二人并肩朝外走去。
“爸爸,妈妈……不要丢下我啊……我真的错了,我错了……”
“我会听话的啊,爸爸妈妈我听话……”
她满脸泪痕地转身,死死抓住父亲的裤腿不放。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能不能稍微懂点事啊!”
母亲转身一声咆哮,直接震得她浑身一抖。
“你害死了爷爷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耽误我们去给你爷爷料理后事?”
“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明事理的娃儿?”
母亲提着行囊,冲她吼了一通后,抬脚朝父亲踢去:“在这里杵起干什么?等着你姊妹上来骂你吗?后面这么多事等着呢!”
说完,母亲脸上写满烦躁,冷冰冰跨出家门。
“妈妈……”
“爸爸……我要跟你们一起……不要丢下我……”
她发现母亲走后,更加卖命地紧抓着父亲的裤腿。
他们真的要丢下自己一个人吗?
爷爷怎么了,爷爷食言了吗?
还是说一知又做错了什么,连他也不想来看自己了。
她哭得嗓子都破了,手丝毫没有松动。
害怕,惊慌,恐惧。
我能体会到她的所有感受和情绪,却只能无声看着这一切发生,一句话也说不了。
一股悲伤逐渐从四周聚拢,带着某种自我怀疑与否定。
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它在我心口逐渐发芽。
“你……”
父亲被她抱得实在没办法,只能一手提着行囊,单手抱起她走出去,轻轻敲响对面邻居的门。
对面邻居是一个中年妇女,是父亲的同事老婆,也是她常常寄宿的其中一个嬢嬢家。
“是要走了吗?”女子看着父亲手中挣扎不停的她,无奈叹息着问道。
“是啊明姐,又要麻烦你了。”
父亲说着,将抱她手的胳膊朝女子面前递了过去。
女子很自然地接过她,也没说什么,目光转而重新落到父亲身上,语重心长安慰道:“不要太难过了,身体要紧,节哀啊。”
“嗯,我没事的,明姐,只是这两天我们要回老家,可能要耽误你好几天。”
“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哈。”
女子抱着她,客套礼貌地点头:“你们又不是没给钱,再说了,我反正也没得娃儿,一知还是很乖的。”
“孩子放我这儿,你们放心去办事儿吧,别太心急。”
父亲见状,潦草地点点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后,挺了挺后背,朝她挥手:“那明姐这几天就拜托你,我先走了。”
“好。”
女子将她放下来,朝父亲轻轻挥手。
“爸爸……爸爸!”她看着父亲下楼梯的背影,心中突然慌乱起来,从女子腿边钻出去,想要跑下楼梯追上父亲。
“哎哎哎!”
女子大步上前,一下子抓住她的后衣领。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你爸把你交给我,你就得听我话知道吗?”
“……我想爷爷,我想爸爸妈妈……”
她被女人拎着后颈,无助地站在楼梯口,透过楼梯拐角的镂空雕花缝隙,看着父母逐渐远去的背影。
任凭她的哭闹如何歇斯底里,他们也没有回头看她一次。
女子估计听得有些烦了,蹲下来,严肃指着她,一字一句警告道:“你再哭的话,今晚上就没饭饭吃哦。”
父母已经走远,女子叹了口气,关上门,转身从桌上抓起一个铁皮青蛙丢给她。
“给你,玩吧,别闹啊。”
说完,女子便留下她一人在客厅,自个儿进了卧室。
客厅很安静很安静。
她撇着嘴角,呆呆望着手里的铁皮青蛙。
片刻后,她小心翼翼朝女人所在的卧室张望一眼,将青蛙翻转过来,观察了一会儿后,伸出手指捏住发条,试探着将旁边的发条拧了半圈。
铁皮青蛙的腿一下子活跃起来。
她从没玩过这个玩具,一下子被吓到了,瞬间松开手。
铁皮青蛙咕噜着从她手上跌落到地上,四仰八叉地“啪嗒啪嗒”在地上弹个不停。
“你在干什么?”
听到外面动静,女子不知何时突然从卧室冒出一个头。
她盯着地上的铁皮青蛙,不禁皱起眉头:“小心一点哈,你把它摔坏了的话,我家里可就没玩具给你玩了。”
“……”
她憋着泪,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衣服上搓着。
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先把玩具捡起来,还是应该先道歉说对不起。
“哎,你这孩子……”
女子见状,无奈叹息一声,走过来将已经没动静的青蛙拎起来,重新放回她手里。
“到底还是女娃娃,做什么都内向得很,畏手畏脚的。”
女子瞥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而又回了卧室。
她捧着铁皮青蛙,茫然站在原地。
怔了几秒后,她重新憋着劲将发条拧了半圈,松手后,却发现青蛙腿不跳了。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猛烈的心痛。
这股心痛不知原因,但却十分真实。
“……对不起,是我摔疼你了。”
我听见她摸着铁皮青蛙,小声说道:“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不要坏掉好不好?”